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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木心俳句,“提前穿夏装的人,都不坏的”。我国首部不卑不亢地正面描写“苏格拉底式爱情”——凭灵魂生育的师生恋的小说,必然也是“不坏的”。纵是曲折往复,也阻止不了时代车轮滚滚向前的大势所趋,人类生活再隐秘的角落都将被敏锐而富有雄心的作家发现并诉诸文字。文学即是人学,而一旦关涉到人,则一切素材皆可行文,区别在于作者将素材形之笔墨的方式。既然是“凭灵魂生育”,那么年龄的鸿沟——一代人的差距必定会有,而“凭灵魂生育”的师生恋以婚外恋的方式呈现,则加深了小说主题的厚度和深邃感,这自然与作者对苏格拉底的诚悫脱不了干系。“师生恋”、“婚外恋”的素材如果处置不当,那么作者的开创性尝试则流于低俗无趣的感官刺激。小说以余旺教授与本科生程旖旎的爱情故事为主线,以余旺作为第一视角,讲述了余旺如何身体力行贯彻其身为教师的最高理想——凭灵魂生育的故事。作者从心理学的视角解读人物的内心秘密,以严格缜密的哲学思辨架构小说的多维内核,再以细腻饱满的文学笔触勾勒出故事情节和人物形象。
小说家可以随心所欲地摆弄小说中的人物,假使他愿意,他可以将人物的内在和外在生活裸呈无遗,人物对读者来说毫无隐私可言,这也是小说比真实生活更加吸引人的一个原因。每个人都有窥探的欲望,现实生活中无法满足的,小说满足你。作者采用第一叙事视角,由此小说一开头男主角出场,并且交代了与女主角的第一次见面——一见钟情式的。后借由解梦的形式交代了余旺的内心秘密——自己的不忠。然而此处有一败笔。在余旺提问美国文学史上最伟大的作家是谁时,程旖旎答曰纳博科夫,这明显是作者有意为之,借纳博科夫牵线俩人爱情,可遗憾的是,当余旺激动地走向程旖旎的时候,她却局促不安惶然不知所措,以为是自己答错了或者答得太离谱。在满座皆不知答案胡乱猜测的情况下,独独程旖旎答说知道是纳博科夫。不提别的作家而单说纳博科夫,这只有两种可能:第一,她深爱纳博科夫所以知道;第二,她知道余旺教授是纳博科夫专家,猜测他有此一问必是要引出纳博科夫。但是当余旺向她走来的时候,她不是心喜自己答对了而是怀疑自己答错了,这份心虚印证了第二种可能性:她是猜的。这就使得程旖旎这个小说人物的性格流于狡黠。像这样的细节不胜枚举。作者凌驾于小说之上,但偶尔也会被小说催眠,表现的形式通常是假小说人物之口说出不吐不快之言,越是高明的小说家越能及时从催眠中醒来恢复其小说家的权威。用纳博科夫为媒介安排两人的初次相见,无疑是作者要向《洛丽塔》致敬。
如果不说初恋阴影般笼罩着我们余生的爱情命运的话,至少也像“三百篇”以其无邪的元气左右着楚汉辞赋唐宋诗词那样奠定了我们爱情的基础。随着小说对主角出场交代已毕,余旺回忆起自己的初恋。初恋对人的影响渊深难测,同样也对余旺的性格塑造至关重要。同样坚信“性格决定命运”的余旺,他的“欲望”之源到底是如何打开的呢?作者借此为读者展开了“77级”大学生的生活图景,追寻起对读者来说甚为陌生的那过去的时光。也许是大学时期的性压抑,或者更准确地说是性能量的储备,为余旺此后充沛的“爱欲”打下了基础。余旺的初恋在23岁才姗姗来迟。接下来,余旺与程韵和程旖旎的相爱同步开始描写,无论有意无意都可知初恋对于人的心理分量,至少在作者心中余旺的初恋正在无形中影响着他与程旖旎的爱情。在此,不妨将程韵和程旖旎做一对比。韵者,言其风致之佳也,盖有可远观而不可得之意;旖旎者,言其荡漾惚恍婉转柔顺之貌,有得之徜徉其中乐而忘返之意。一开始俩人都是假借请教而亲近余旺,亲近余旺实则也是走向自己的“欲望”之门。而后命运无常,美好的初恋随着韵儿的病故转瞬即逝,而与旖旎的爱情却结出了果实——凭灵魂生育的果实。作为小说的男主角,余旺这个人物的塑造未免稍嫌扁平化,在小说提到的六次爱情中,余旺一贯保持其理智而又不乏热情的特点,仅从其婚外恋多次而不被妻子安琪发现(或从侧面来说安琪真是天使,成全了余旺的爱情,也成全了小说)足可见他的冷静睿智,除与少颖之间“尝试性的爱”之外,其余的爱情都可谓是一见钟情,可证其热情酷烈。俾便人物臻于圆形而避扁平,或可尝试偶尔改变小说的第一叙事角度(point of view),从其他人物或者全能的角度进行描写。另外,如果按照弗洛伊德的理论,成长经历对于一个人的性格养成自然是至关重要。小说对程旖旎的过去描述得很细致,而对身为男主角的余旺却一笔带过(往南宁见旖旎妈时写道“我主动讲起我自己,我的成长经历”),不知道是作者有意为之还是无心之失,但是此处如果借机详述余旺的童年,或许对于进一步刻画其人物性格大有裨益。
美感的出现通常是出人意料的。而最美不过突如其来的眼泪。眼泪从不骗人,因眼泪最温厚诚挚。所以流泪的时刻也是解读人物内心的黄金时机。旖旎出国留学前夜,余旺动情落泪,程旖旎惊骇说这是第一次看见这个男人哭得这样伤心,伤心的确有,却又不仅仅是伤心。望着眼前蹁跹绰约的身姿,自己“凭灵魂生育”的杰作即将踏上新的旅途,也意味着这段一年多的师生恋情到了尽头,而同时余旺教授亦另有一桩心事——作为爱情的代价——校长委员会的函件已下,程旖旎还并不知情。眼泪是满足的眼泪,是再也没有遗憾的眼泪,感动的是伟大的苏格拉底式爱情。那永恒的瞬间光鲜亮丽,应该悄然响起一曲欢乐颂。笔者认为这是小说中最光彩夺目的一个镜头(如果拍成电影,一定是一个广角镜头将余旺置于画面的右上角,光线一定要暗,演员的表情一定是满脸疲惫眼睛放着光),也是作者最充满小说家诚意的一笔。若是二流的小说,面对即将到来的分别,面对横陈的裸体,必定是想也不想的沉不住气的大肆的性描写。可作者在此巧妙地控制了节奏,神来之笔写余旺的眼泪。余旺的眼泪彻底洗刷了小说“色情”的不白之冤,也让读者感受到了余旺或者作者对于“凭灵魂生育”的不渝信念满腔热忱。(此处,小说进入尾声,但文后仍有妙笔:旖旎妈和余旺一起看他的“判决书”。旖旎妈作为余旺的差不多同龄人,并且也曾有过非凡的爱情,作者一直坚信“没有爱情就没有文学”,非凡的爱情使人伟大,爱情让旖旎妈理解她的女儿,也让她理解她女儿的情人。此刻的她俨然未来的旖旎,旖旎上了飞机,作为旖旎化身的旖旎妈站在了余旺的身边,相信这是作者无意为之,但这种似非断实则已断,而本身却势要永恒的爱情好比酸奶最后一口,最是让人回味不尽。)实际上,据小说所述,程旖旎还见过余旺的一次流泪。那是余旺在旖旎的闺房,旖旎说“这就是我们的新房”时,余旺“不禁热泪盈眶,竟惶然地、傻呆呆地立在那儿不知所措”,余旺在经历了即将失去旖旎的恐慌后知悉旖旎的痴情,失而复得比求之不得的爱情似乎更弥足珍贵。当然,余旺的“热泪盈眶”无疑也是用情至深的体现,一位五十岁的“老人”听到“新房”这个词的时候是否会想起遥远的过去呢?此时是否会想起自己的初恋程韵呢?想起自己的妻子安琪呢?眼泪,总不是轻易就能描述其滋味的。小说中还有几次余旺的落泪也值得注意,第一次是程韵去世之后的嚎啕大哭,作者写道“那一时期我流出的眼泪,比我后来30 年所有流过的眼泪之总和还要多”。第二次是即将与张少颖分手的生日聚会上,此时他已经爱上了安琪,可少颖对他的爱却与日俱增,读着少颖第一次写给他的诗,余旺“心头一热,禁不住,一颗颗泪珠漱漱地落在了粉红的纸上”,后来写分手信和分手的时候又哭了两回。这是余旺在逐渐认知自己,认知爱情的过程中所付出的代价,他在逐渐成熟,正如程韵去世后作者写的那样“我并不是一个爱哭的人,从小就很坚强;后来的人生,纵然风风雨雨,也没有什么值得让我流那么多的泪”。
眼泪有让人成长的力量!
天地一弘 (2017-05-25 02:47:5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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