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弃婴(七)

 

       当我们采访孙父的时候,孙祥和他弟弟在另外一个房间看电视,为了孙祥的心理健康,只要涉及某些敏感话题,我们便要求孙祥回避。一个孩子一出生便被父母遗弃,本身已是不幸,自然或者不自然地晾晒这种不幸,几乎就是残忍,做媒体人的我们几乎每天身处矛盾焦点,在理性与感性搏击里、在现实与理想的碰撞中,道德与良知也在挣扎,我无时无刻不在职业和人性中寻找合适的平衡点,理智告诉我,唯有尽最大可能守住自己的底线,才能在滚滚红尘的角逐中,人格不至于过度沦陷,良知不至于被过度消费。

 

       因此,没当我采访时,一旦涉及敏感话题,涉及未成年人权益,涉及被采访者的个人隐私,我都极度小心谨慎,反复思考核实,仔细斟酌采访语言,避免冒失和唐突,更尽量回避因疏忽带来的隐患。

 

        对孙祥家的采访,因有意回避孙祥的介入,谈话时常间断,拍摄断断续续,进展艰难。

 

        借拍摄间隙,我悄悄打量孙家环境。孙家一家四口借住在朋友的房子里,房子是七、八十年代了老式公寓,四层楼,房子很老了,公共楼梯部分正在加固维修,灰沙石到处都是,破败而凌乱,泥灰墙体已经因年久失修部分剥落,暴露在墙体外面的下水道也锈迹斑驳,水泥地面虽然经数年脚的摩擦而变得光滑明亮,但依然难以掩饰阴冷晦暗的气息,窗户的木头框架油漆剥落,隐约渗透出衰落的气息。

 

       在这个家庭里,除了床桌椅、锅碗瓢盆等必需的生活用品以外,唯一看起来有些奢侈的物品是一台老式18寸彩色电视机,我四下打量,竟然找不到任何以文字形式出现的东西,看电视几乎是孙祥和他弟弟最好的娱乐。

 

       现实社会里,孙祥家是生活在城镇里的农村人,属于被城里人称为“农民工”的那样一类人,他们不是居无定所的城市盲流,但也不是具有固定居住地点,有确切身份的城市人口,确切地说,他们只是一些借住在城市的、时常到处流动寻找生存空间的临时居住者,他们没有城市户口,没有稳定的工作,没有固定的身份,没有相应的物资来源,没有社会保障和福利,没有相应的权利,当然也经常无需尽必要的义务,他们居住的房子是借的,工作是零星的,生活是动荡的,未来是不可预知的,前途是不可想象的,一切都是未知的。

 

       在这样一个环境里,孙祥的生活空间和所能接受的教育是可想而知的,尤其他的养父母没有文化,他母亲连自己名字都不认识,而父亲的文化水准大概充其量就是不会把自己名字搞错,不会数错钱而已。

 

       正说着,孙祥出来拿东西,我们就停止交谈,我看到孙祥走过来跟孙父耳语什么,后者微笑着抚摸他的头,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两块钱,递给孙祥,孙祥高兴地结果钱,招呼着弟弟出门去买东西。

 

       “要两块钱去买什么小塑料人”,孙父解释说,语气里透着慈爱。

 

       由于孙祥的离场使得我们的谈话进行得更加顺利,接下来我了解到孙祥被孙父收养以后的种种生活经历和细节。

 

       就这样孙祥走进了孙家,成为孙家的一份子,由于有了儿子,孙家夫妇的矛盾暂时解决。孙母是典型的苏北农村妇女,木纳保守,谦卑顺从,由于婚后无子,她多少有些自卑,因此,当丈夫决定收养孙祥,她虽然心里不悦,但嘴上却不能说些什么,只能把埋怨放在心里头。于是,夫妻俩买来奶粉、奶瓶、婴儿衣服等物品,开始养育孙祥。

 

       对孙家爷爷奶奶那辈人来说,他们似乎也不太介意收养一个拣来的孩子,因为毕竟做决定养他的是儿子,真正负责的也是儿子,既然儿子要养就养吧!按照孙祥奶奶的话说:就是个猫啊狗啊的,拣回来了也要养啊,更何况是个人呢?善良淳朴的农民想法很简单,一家大小没费多少周折便统一认识,很快接纳了这个相貌奇特的孩子,并对他一视同仁。

 

       孙祥在孙家长大,刚开始的时候,孙家人担心别人问及孩子的来历,从而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凡事都不太张扬,不会走路以前的孙祥被孙家人珍藏于家中,他们从不把他带到公共场合,也从不向任何家族以外的人展示这个孩子,更从不象任何人提起他的情况,他的生存状况完全处于一种“地下”状态,他的活动范围也就仅仅限于自己家的小院子和奶奶家的大院子,玩耍的夥伴不是自己家的堂兄弟姐妹,便是自己家的表兄弟姐妹,孙祥有那么多兄弟姐妹陪伴,到也无忧无虑。但是,渐渐地,当孙祥象个活泼的小野兽般到处乱跑的时候,孙家的小院子便无法圈住他了,于是,许多乡亲开始认识孙祥了,他奇特的外貌很快成为大家的注意中心,人们开始用“小洋人”称呼他。

 

       农村人大都乡里乡亲的,虽然大家都知道这个外貌奇怪的孩子绝对非孙父夫妻俩的亲生骨肉,但是,顾忌到孙家夫妻俩婚后无子,好不容易收养一个儿子,本着成人之美的善念,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村里人竟然无人说三道四。

 

       然而,纸里包不住火,没有不透风的墙,孙家出现一个“小洋人”的消息还是被人们不经意地流露出去,当地乡镇派出所的尹所长听人说起这件稀奇事,心里有些犯嘀咕,说:别是这孙父因为没有孩子,到哪里去买了个孩子来吧?或者从哪里拐骗来的,要真是一个外国人的孩子,这麻烦可就大了,拐卖外国人的孩子,这涉及到国际问题了,不行,这事无论如何要过问!

 

       在苏北地区,即使到现在,拐卖妇女儿童的现象也是屡见不鲜,屡禁不止,谁家没孩子,花个几千块钱,托人从人贩子哪里买个孩子,男孩三千到五千,女孩一千到三千,明码标价,也可以打折扣;家境不好的男人娶不上老婆,也有从人贩子手里买个老婆的,因此,当地农村人从贵州、四川等贫困地区买个老婆来的,这都不是什么秘密了。虽然政府和当地公安机关多次打击,也解救了不少妇女儿童,但是买卖人口这种现象仍然通过各种地下渠道进行着,仍然有市场,因此,作为地方公安部门就不得不及时注意各种动向,一旦发现有买卖人口的蛛丝马迹,立刻展开调查,及时处理。

 

        尹所长本来是市公安局的干警,为人精明强干、业务能力很强,上级有意提拔他,在提升之前要下放到地方乡镇公安机构锻炼,因此,当时还是干警的老尹被派到地方乡镇派出所担任派出所长,负责那一带乡村治安工作,当尹所长听老乡们谈起孙祥,并对他奇特的外貌议论纷纷的时候,他首先担心的是:这是个被拐卖的儿童!职业的警惕性驱使他赶紧核实情况,他一刻没敢耽误,立刻骑车来到孙祥的家。

 

        尹所长还没进村子呢,早有人一溜小跑地来给孙家报信了。孙家接到报信,赶紧把孙祥转移。因此,尹所长一连跑了几趟孙家,结果不是铁将军把门,便是人影子都见不到一个。

 

       乡下人对待政府来人,历来采取当年对付日本鬼子的方式,就是充份运用敌驻我扰,敌进我退,敌疲我打,敌退我追的战略战术,把地道战、地雷战、麻雀战、运动战、游击战的精华发挥到极至。

 

        因此,伟大领袖毛泽东的<论持久战>的思想精华与其说是他老人家的创造,不如说是他老人家对中国农民运动精神和行为的提炼和升华。虽然经过了抗日战争炮火硝烟的残酷,解放战争的战斗洗礼,三反五反的血腥考验,新民主主义运动的耐心教育,大跃进、反右斗争、文化大革命、四人帮等等种种血与火的洗礼和磨炼,沧海横流,朝代更叠,星转斗移,江山改朝换代,但乡下人的战略战策却从来没有变过。在他们的头脑里,那种对付政府的概念是根深蒂固的,就象革命京剧养板戏<红灯记>里唱的那样,他们从一生下来就知道:做事要做这样的事,做人要做这样的人!任你广播电视、报纸杂志、公社高音喇叭的铺天盖地地宣传,他们仍然运行他们的规定和道理,那就是你有上策,他们有下策,你有政策,他们有对策,你有导弹、他们就有反导弹。

 

           如此一来,就无怪乎所有的政府政策的执行都那么困难了,无论是计划生育,还是清除赌博、破除迷信、解放思想、打黄扫非、打击贩卖妇女儿童的行动,或者推广科学种田、植树造林,绿化乡村等等,在执行的过程中有了农民兄弟的自成体系的理解和帮助,简单的变成复杂的,容易的也变得困难了,中国农民的智慧一旦变成狡猾,就算是张良再世、诸葛亮重生也未必是他们的对手。

 






海云 (2011-11-27 00:21:29)

可以把所有的章节连在一起。

(2011-11-27 07:33:41)

是不是维族人?

林玫phoenix (2011-11-27 22:04:04)

摸索清楚如何连接了,刚开始不知道如何操作,懵!

林玫phoenix (2011-11-27 22:07:43)

外貌不象维族人,象欧洲人,棕黄头发,兰绿眼,粉白肤色,张嘴一口宿迁当地土话。“姨歌抽央”(一个臭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