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自在
李公尚
坐在驾驶盘后面,打开手机中的“优步”(Uber)页面,我开始当“优步”司机时,脑子里突然涌出线性代数中的两条定理:“每一个线性空间都有一个基”和“可逆矩阵当且仅当它的行列式不为零。”这两条数学定理,看来是我这项养家糊口兼职工作的“算子理论”。在一个n行n列的矩阵非奇异中,有一个“线性空间值”,那便是我自由自在的最优值。人类解决无限维函数线性空间和非线性空间中的最优值问题,一直是数学和工程学,以及社会科学中最主要的应用之一。此时我暗暗高兴正在寻求自在的最优值。
利用思维和亿万次高速计算机,在狭小封闭的空间里研究无限维世界,实在类似于盲人摸象。即便在我熟悉的计算机辅助设计、密码学和虚拟现实等领域,我一直以来都不能确信某个最优值的存在。而当我突然接触到不可知量的各式各样的乘客时,一下把我自己置于一个无限维函数线性世界中。我把我的接载量作为导数,所有顾客便成了另一向量的常数。
“优步”司机属于“网约司机“,收入机会最多的时间值,平时大约在早晨四点钟到十点钟和下午四点钟到晚上八点钟。周末峰值则在中午十二点至三点钟和晚上七点钟到凌晨一点钟。基于离散数学中离散量结构和相互之间关系的研究,我发现周一到周五,在美国需要“优步车“的乘客,大多不是没有车的人,而是有车不开的职业人士。他们把“优步车”作为活动工作室,上车后进行工作前的文件准备、谈判后的材料整理,生意伙伴的联络沟通、业务计划的构思讨论等,而不必操心开车认路、堵车着急、存车困难等。很多乘客甚至愿意在车上化妆、修眉毛、刮胡子或者换衣服等整理各类私人事务。而他们自己的车,只是作为休闲时的远足工具。于是我得出结论,在用车峰值,“优步”的客源更多不是在像华盛顿DC这样的市里面,而是在郊外居住区和工业园区或办公园区域之间。机场、码头、和市内的旅馆、饭店等传统的出租车领地,很反感“优步”插足,但各使馆、办公楼、地铁站和医院等原有出租车的天下,已在被“优步”解放。
设立了接载量的导数,我便得心应手地处理各种向量的常数,以及导数和常数间不可避免的相交关系。每天我一上车,兴奋和自信由衷而来。这可能和热衷于赌博的人踏进赌场时的感觉一样:亢奋激动、急不可待。也可能和喜欢购物的人期待走进商场时的愉悦相似。但我更愿意用充满信心前去应试或论文答辩时的心情来比喻我的跃跃欲试。当人们面临的可能性是无限量的,而机会是单一向量时,人们总是期待最优值。
“优步”接触的客户是不可预知和不能拒绝的。这种复杂多变充满了挑战。无论乘客是友好还是恶劣,都是短暂的。能从每一个短暂中尽量获取快乐,便可享受生活的丰富多彩。多彩无疑增加感受的自在。
很多开“优步”的朋友说:印度乘客难缠,接载他们简直是受罪。我想此话“对也不对(Yes or No)”。我曾经接载过一个印度乘客,他要求把他和他妻子,连同他的床铺桌椅以及锅碗瓢盆一次运到五英里处的新租公寓去。车费总共五块钱,他让我帮他搬家。他要求把他的床铺桌椅橱柜等高高地捆在我的七座商务车的车顶上。他自以为得计,威胁说:如果拒载,他将会投诉。我告诉他,我很愿意借此机会近距离观察他的生活方式。这种机会很难得,一般印度人很少让其他族裔介入他们不可告人的圈子。他的家具中散发出的刺鼻的酸臊气味,充满了异国情调。
在美国乘坐“优步”的中国人,主要是中国留学生。他们大都不愿走路,即便从住处到教室或健身厅只有几分钟的车程,也定“优步”。与经常走路或骑自行车的其他很多国家的留学生相比,他们更怕被开车的同胞笑话买不起车或不会开车。他们很多人一下车赶紧把伞撑开。雨天打伞是为了遮雨,但他们主要是怕晒,当然内心更是为了遮丑。在人人开车的美国,没有车对他们来说简直是一种耻辱。和印度人相比,他们花五块钱的车费,性价比中包括了脸面磨损和精神折旧。
周末的夜晚需要“优步”的,多是去餐馆聚餐、到酒吧寻欢,或奔夜总会疯狂的。此时“优步”总是接应不暇。其中使用率居高不下的,应该算是脱衣女郎和应召女郎之类。这些职业人士需要赶场,一晚上转场四五次,每次急不可耐。时间就是金钱。她们上车后总是目中无人,常剥光衣物用酒精溶液擦洗身体,或喷涂浴液清理体毛。在她们心里,司机只是网约车的电子驾驶器。
一次一位小姐边清洗阴部,边抱怨堵车,我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刚好和她对视,她嫣然一笑说:“没见过吗?所有女人都一样,你离开你妈的肚子时应该见过。”不能否认她说的是实话,我报以微笑,把她的话作为一种职业的自在:别人花钱去看她脱衣,她却付钱在我面前一丝不挂,两相比较,我是稳赚不赔的。
还有一次,一位应召小姐坐在我右侧座位上翘起大腿清理体毛,右转弯时,我看右侧后视镜,她指着她的阴部笑着问:“喜欢这里是吗?男人离开妈妈的肚子后,个个都向往这个地方。”坐在我身后的一位接话说:“应该喜欢!这是养你生你的地方,好山好水风光无限。”瞧!同一职业的人思维都相同。
醉酒的人上车通常口无遮拦。几个人一起上车,总会争锋谁比谁在酒吧里更有魅力。一个比一个音量狂躁。如果只有一个人,上车后也常阴阳顿挫念念有词地从别人的女友法克(Fuck)到总统夫人。这些平日西装革履、衣冠楚楚的白领或钢领们,把“优步”当成廉价发泄场所。有些呕吐在车上,下车时只留一句“对不起”便一走了之。孔仲尼和赫尔巴特都主张有教无类,却没人敢言教育是万能的。人离开了惩罚和管制,是万万不能的。平日里彬彬有礼谦虚谨慎的人,都是被规则罚出来的,而“优步”车内恰是无从讲究规则的空间。
在信息安全和工程通信领域里破解汉森·谬伦(T·Hansen· G·T·Mullen)猜想的科学家们,在设定某个有限域和一个实数为正数或大于某个正整数的方程后,刻苦探索该域内n次首一不可约多项式,这使我相信,数学家和“优步”司机有一点是相通的,即在突如其来的困境中能迅速找出自己接受挑战的兴趣,这就是自在。
感受自在,开“优步”是不得已但并非最糟的选择。我的猜想是,对于一个不甘居人下之人的学者,某一天干这行可能是不错的常项。比如说在可以预见的退休之后,自己给自己、还有自己的车和心情当老板,一定是自在的。
2017年2月28日
于美国弗吉尼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