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花簇拥的棺木内,身着西服的公公安详地躺在那里,胸前的那条绣着孙儿孙女们名字的领带和头边的听诊器,在无声地述说他的一生:热爱家人,献身工作。
我坐在他对面泪如泉涌,dad, you didn’t have to die!你是我们每个家人都挚爱的父亲、爷爷,我们难以接受你的死,更令我们心碎的是你的死法。
那是一个风雨交加的寒冬的夜晚,你接到一家老人院打来的电话,问你可不可以去看病人,你是老人们的主治医生。你已经病了一个星期,吃着感冒药(事后验尸官告诉我们你肺部患有sepsis,严重的感染,你自己都没注意到病情的严重),但你还是像往常一样随叫随到,立刻准备出门。跟你同住的女儿劝阻,明天再去吧。你若听了,就避免了这趟死亡之旅,你在病中不必那么敬业的。8点,你出门了。女儿如今痛悔:为什么我没有拼命拦阻他!
在路上,一位警察看到你的车奇怪地在一个上高速公路前的三角地带打转,以为是酒后开车的人,便拦车盘问,六分钟的对话后他发现你很正常,只是迷路了,他没有理由给你罚单或是逮捕你。他跟着你上了高速,看到你的车速从每小时40里加快到60里,便放心地由你去了。令人唏嘘的是,那位警察的父亲最近得过sepsis,并且产生了谵妄症,因此很了解谵妄症叫人脑部发生幻觉或错觉的情形,他却没有看到你有任何症状。他也许是来营救你的天使,你却错过了,因为你的身心都太坚强了,身体在抵抗病害,心在想着去帮助他人。你已经是84岁的高龄,整天还去救着许多比你年轻的病人。那位警察如今也痛悔没有拦阻你。
本来你再开二十分钟就能到达老人院,不知为什么你找不到。大约11点钟,车子误入一处泥沼地,附近一家女主人听到了车子撞到泥沼地篱笆的声音,随后听到车轮打滑。你试图倒车不成,便熄了火。那位邻居本来考虑打911,后来不见车灯、又没见动静,以为没事了。她也许也是一位可以救你的天使,又被你“骗”了。她第二天得知你的死后立刻泪流满面,说她的父母双双死于车祸,她痛悔没有拿起那电话。
你走出车子,被周围的荆棘刺伤了,摔倒在地,你打了几个电话,呼叫器服务台、华大医疗中心、一家医疗软件公司等等,大概是谵妄症叫你糊涂了,你没有打给家人,也没有打911。令人心酸的是,当年是你帮助筹建了华盛顿州的Medic One,发达的紧急救援系统救人无数,却没能救你。最后一通打到医疗软件公司的电话,那边没人接,让你空等了61分钟,耗尽了手机电池。雨还在下着,风还在刮着,你就那样孤零零地躺在寒冷的夜中,身体慢慢冷却……
这一幕幕黑夜的情形,是你的儿女追寻你的足迹、走访一个个当事人得出的你最后的时刻表。
老爸孤独无助的身影盘旋在我的脑海,令我悲伤得不能自己。死亡的毒勾啊,你为什么不等到他一百岁的时候?他这条硬汉是可以长命百岁的。你为什么来得这么突然?你来得早也罢了,等他在亲人环绕的时刻来吧,等他在温暖的家中来吧,就像五年前婆婆的情形。
身旁的丈夫默默地让我靠在他的膀臂里,他的坚强和温柔此刻都无法止住我的泪水。突然,耳边传来歌声:
“When peace like a river attendeth my way,
When sorrows like sea billows roll;
Whatever my lot, thou hast taught me to say,
It is well, it is well, with my soul”
(平安如水流,正一路跟随我,
忧虑如怒涛势横涌;
任何的遭遇,你已教我能说:
我的魂,当安息,无所恐。)
丈夫轻声说,殡仪馆的那端一个新生儿的葬礼正在进行,小宝宝刚出生就死去了。
我顿时震撼了,小宝宝美丽的人生画卷还未展开,生命的起点和终点刹时合二为一,他的家人却可以高唱“It is well, it is well, with my soul”。我的汉宁老爸至少活了丰满的一生。
丈夫又说,我想爸爸在最后的时刻无人可求,只有向神呼求,他一定和神非常非常亲近。
是啊,我怎么忘了,凡事都有神的美意,在人看来悲惨的时刻岂不知背后有神的美意。想到老爸躺在主的怀抱里,我的泪水终于止住了,心底也唱起来:
“It is well
With my soul
It is well, it is well with my sou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