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盒斗殴
出了四排院，就是一条永远尘土飞扬的柏油路，卡车，汽车，手扶拖拉机，马车和大量的自行车都顾不得这条路的窄小，涌流不断地把这条小路挤得水泄不通。 路边土丘，就全当了行人走路的地方。 从四排院顺着土丘往后街走几分钟，就到了十里小学，四排院几乎所有的孩子都在这里上学。
早晨，十里小学绿漆铁门关得紧紧的，到八点十五分才开门。 背着军绿挎包的孩子们就聚集在校门外的空地上，他们穿着哥哥姐姐传下来的旧衣服，和几年不离脚的鞋子，面露菜色，但是情绪饱满，富有活力，抓紧学校开门前的时间，在泥土地上玩着各种游戏。
男孩们趴在地上，热情高涨地拍烟盒。 大家用各种途径积攒烟盒纸，然后精心叠成一个个硬邦邦的小长方形，露出烟的品牌，大家凑在一起，把烟盒纸像压赌注一样放地下，用手猛拍旁边的地面，如果烟盒纸被拍翻了过来，就可以把它赢为己有。 男孩们对收集烟盒纸和拍烟盒的热衷，简直跟今天的买名车有一拼。 都是烟盒，价值可是大有讲究。 一般的男孩有几个战斗，农丰，恒大烟盒，偶尔有人拿出礼花，香山，大前门烟盒，大家就都面露羡慕，要拍三个战斗，才能赢一个礼花，五个农丰才能赢一个大前门。
有一次，三年级的孟广齐竟然拿出一个中华烟盒，男生们一拥而上，把他围了个水泄不通，孟广齐赶紧护住书包喊：“我不玩，我不玩，我就给你们看看！”
男生们哪里饶的了他：
“五个大前门行不行？够意思吧？拍吧，我输了五个大前门就都归你了！”
“我跟你拍八个礼花，八对一啊，你闭着眼睛也能赢我啊！”
“滚蛋！你丫有八个礼花吗？甭听丫的，还是跟我拍吧。” 学校的铃声及时地响了，把孟广齐救了。
男生们因为烟盒输赢，用砖头互相开脑瓢儿的事件时有发生。 学校一般是不管这些事儿的，直到有一天，四排院的肖兵带去一个熊猫牌的烟盒。
熊猫烟在当时是中央特供烟，在一般老百姓心目中，只有毛主席才抽熊猫烟。 这个熊猫烟盒一出现，校门口的空场上就出现了短暂的肃静。面对一双双铃铛般的眼睛，肖兵感到了危险，他迅速把那个烟盒掖进口袋里紧紧捂住，扭头就走。 身后的脚步声急速跟来，没等肖兵回头，他的后脖领子就被人提了起来：
“你丫偷了中南海啦？ 哪儿弄来的？”
别看肖兵才三年级，个子不矮，气势也不弱，一看对方来者不善，照着对方脸上就是一拳。 几个高个男孩一拥而上，把肖兵推到在地，拳打脚踢。 肖兵一只手护住头脸，一只手护住熊猫烟盒的上衣口袋，用两条腿左右横扫，奋力还击。
上课铃响的时候，肖兵嘴角挂着血，一瘸一拐，傲然走进学校。 洁洁和小芮子，还有小月等几个四排院的女孩齐刷刷盯着肖兵，等他走过去，小芮子说：“有种！是咱四排院出来的！”
没过一个小时，肖兵班主任把他领进了校长室：“肖兵，你说，你的熊猫烟盒哪儿来的？”
“我爸给我的。”肖兵不卑不亢地说。
“你爸？”校长说，“我还不认识你爸？ 他是三厂里的锅炉工吧？他哪儿来的熊猫烟？”
“校长，”班主任说，“我看这是阶级斗争新动向，咱们赶紧跟三厂党支部汇报吧。”
肖兵怒目圆睁对班主任说：“我爸怎么是阶级斗争了，你敢污蔑工人阶级？污蔑退伍革命军人？你什么出身？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班主任立刻声音发颤，尖声喊叫道：“你敢这么跟班主任说话？反了你了？”她自知自己出身臭老九家庭，还有海外关系，肖兵戳到了她的软肋。
“行了，行了。”校长挥挥手说，“我把老肖叫来，问个明白。”
原来，肖兵爸爸曾经当过兵，进北平的时候给部队一个团长牵过马。退伍后，他不愿意攀附高官，从来没有去部队大院看望一下已经升为师政委的老团长，就自己默默无闻地当起了锅炉工。 后来，听说老团长被提拔成军政委，最近，又不知为什么被免职，挨批斗，所有人不敢沾边。 肖兵爸二话不说，就带着儿子去看老团长。 从军队大院出来的路上，肖兵爸从地上捡起一个旧熊猫烟空盒，给了儿子。
“老肖，你这儿子，敢问班主任什么出身，不得了啊。 ”校长说。
下午放学，肖兵一出校门，就被那几个高个男生围住了。 “你们找我有事儿啊？”肖兵不紧不慢地说。
“没事儿，那熊猫烟盒，借给我们玩两天，过两天还你。”领头的大个子把脸对准肖兵的脸，几乎和他鼻尖碰鼻尖，阴森地说。
“不借。”肖兵盯着大个子的眼睛。
“你丫活腻歪了是不是？ 皮痒痒了？” 大个子挑衅地用指尖点了点肖兵的肩膀。 “哥儿几个，给我翻他的兜儿。”
“谁敢！”肖兵猛地跳出圈子，从自己挎包里抽出一个空啤酒瓶子，用手握紧瓶颈，啪的一声，把瓶底打在旁边的一块砖头上。碎玻璃四溅，肖兵手里的空瓶子变成了一个满是尖玻璃碴的利器。 他用玻璃碴瓶子指着大个子的脸：“孙子！上午便宜了你，这会儿想玩儿命就来吧！有种你跟爷单练！”
然后，肖兵眼睛盯着大个子，嘴里对大个子的娄娄们说：“你们以为抢来熊猫烟盒他会给你们玩？还不是他自己要？ 你们给他卖命值吗？ 你们要是认我当哥们儿，熊猫烟盒咱们轮流，一人一天，谁敢贪污咱哥儿几个一块儿揍。 不认我当哥们儿的，我酒瓶子也不认他！”
几个娄娄面露活色，在大个子和肖兵之间来回看着。 大个子恼羞成怒，一个饿虎扑食就冲肖兵冲过来， 肖兵的尖利的玻璃酒瓶挥舞得又快又猛，把大个子一步一步逼到墙角，肖兵飞起一脚，直冲大个子的两腿间踢去。
“兵兵！”突然肖兵爸出现了，一声大喝，肖兵的腿脚一转，重重踢在大个子的大腿上。 几个孩子作鸟兽散，大个子也一瘸一拐跑了。 肖兵爸夺下儿子手里的酒瓶， 说：“班主任也敢骂，酒瓶子也敢抄，裤裆也敢踢，才十岁啊！”
肖兵爸那天晚上买了一瓶二锅头和半斤小肚，拉儿子坐下，说：“来，儿子，今天咱爷儿俩喝两盅！”
“你疯了，孩子这么小！”肖兵妈从儿子面前撤走了酒盅。
“你懂啥？”肖兵爸啪的一下，把酒盅又结结实实放到肖兵面前：“我儿子，十岁顶三十岁！我今天算看出来了，这儿子，咱以后指望的上！”
“爸，我喝！”肖兵一口二锅头灌下去，被辣得掏心抖肺地咳嗽起来。
那天，是肖兵的成人礼，他第一次用自己的力量保护了他心爱的东西，保护了他爱的家人。肖兵觉得自己是个男子汉了。 四排院的女孩们，从此也对肖兵刮目相看。
| henrysong (2012-04-07 18:41:0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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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童啊，你这四排院越来越精彩了！仿佛把我带回到了同年的时代。 |
| 幸福剧团 (2012-04-07 19:08:0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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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看 |
| 牧童歌谣 (2012-04-07 19:18:5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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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非容易送同学也开过人家的脑瓢儿？ |
| 牧童歌谣 (2012-04-07 19:25:0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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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我忘了幸福剧团是男生还是女生啊？ 我写的时候就想，这篇男生喜欢看。 |
| 抱峰 (2012-04-07 22:35:1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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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需要这样的文学！有趣，且有深度。致敬，写与笑同样美。 |
| henrysong (2012-04-08 06:49:2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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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人家脑瓢儿事咱没干过，不过打架是常事。玩烟盒玻璃球之类更是犹如今天的孩子们玩“挨炮”了。每天在地上滚一身的泥土，回家被老妈臭骂。 |
| 仲夏百合 (2012-04-08 14:42:4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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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女生也爱看！肖兵这小子真有种。牧童妹妹把他刻画得形象鲜活，一个倔强勇敢的小男孩油然而生。 小时候，男孩拍烟盒，女孩儿攒糖纸，多美妙的少年时代，一眨眼就过去了，再也找不回来了。 |
| 牧童歌谣 (2012-04-08 17:05:3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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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抱峰兄夸奖。这篇跟上两篇联系不大，现在感觉是把一个一个故事先写下来，以后再挑一根主线串起来。 |
| 牧童歌谣 (2012-04-08 17:08:4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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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合姐也攒过糖纸啊？ 小时候女孩跳皮筋，耍羊拐，丢沙包，男孩拍烟盒，玩弹球，粘知了，逮蜻蜓。 那份快乐，不比今天的电子游戏逊色。 |
| 面条儿 (2012-04-09 01:01:0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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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有气概! 看来牧童对烟盒很内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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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牧童歌谣 (2012-04-09 02:43:5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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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不太知道烟盒的品牌，只知道男孩们都玩。 写这篇，还特意跟我老公请教了烟盒的事情呢，可把他乐坏了。 |
| 木桐白云 (2012-04-09 10:56:0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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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呢，呵呵！ |
| 海云 (2012-04-09 14:30:4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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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小的时候，因为老爸抽烟，有不少香烟盒纸，大前门和南京是老爸抽得最多的烟，糖纸也不少，虽说我小时候不爱吃糖，还有玻璃弹子，剪纸...... |
| 红花 (2012-04-09 15:59: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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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童，从你的上一篇小说，我就看出来你真是一块料。 越来越好看了。让我想起我生长的新疆，男孩子也是能为芝麻小事就动刀动车链，斧头。。。跟玩命似的，好可怕。 太欣赏了，写得太好了。不好意思，忍不住要多夸夸。 这才是好的作家。 |
| 牧童歌谣 (2012-04-10 01:00:3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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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玩的东西和现在的小孩大相径庭，完全两代人的不同世界。 但是快乐是一样的。 |
| 牧童歌谣 (2012-04-10 01:01:4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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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红花！ 实在惭愧，偶尔有感受了就写一些，没有了就青黄不接。 谢谢关注！ |
| 春阳 (2012-04-10 02:43:2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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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好玩了。我记得我们那里的男孩子是叠成三角型， 然后看谁扇反的最多。 |
| 牧童歌谣 (2012-04-10 03:12:2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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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烟盒堪比今天的电子游戏，遍及天下啊。 |
| 予微 (2012-04-15 03:40:3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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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好小子，偷西瓜，这是你家国仇！”想起以前改了歌词的一首歌，竟想不起原来的了！ 这肖兵有种！ |
| 牧童歌谣 (2012-04-15 04:00:1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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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这歌词改的好，连原来的词都代替了！ |
| 天地一弘 (2012-06-12 09:04:2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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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会儿，我也收集了许多烟盒儿，男孩子一起帮我收集，还有要调换的。那时的男孩，有义气。 |
| 牧童歌谣 (2012-06-12 11:07:5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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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的男孩虽然穿的破，脏兮兮，但是真的挺仗义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