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悦挺着个大肚子的,一手拉着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儿子,胳肘窝夹着一个包着几件换洗衣服的小包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生活了将近一年的“家”。
出大门走了十几米,儿子的哭声小些了,李悦地侧耳听了一下,巩华并没有追出来。她掏出手绢儿给儿子擦干净手脸,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她没有绕村子走大路,而是沿着行人不多的铁路边儿,回到了她自己的家,打算在这里长住下来。
李悦与巩华两家距离不远,俩人的母亲是同龄人,他们从小就是玩伴,小学、初中又是同学。长大了,李悦出落成远近闻名的大美人,家境较好的巩华拉得一手好二胡,还会弹手风琴、吹笛子。他们俩郎才女貌、青梅竹马,不仅他们相互心仪已久,就是邻里乡亲也觉得他们是很般配的一对儿。
文革的爆发,使得李悦与巩华的学业结束在初中阶段,他们回村后不几年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出乎意料的是,不知何故,他们俩的母亲说破大天也不同意他们的婚事。母命难违,巩华娶了邻村一个姑娘,李悦与一个在县城从事文艺工作的青年成了婚。李悦父亲去世得早,为了生计,她母亲带着她的妹妹改嫁到了外村,她婚后与丈夫生活在她家原来的屋子。几年间,巩华的妻子生了一个女儿,他做了父亲;李悦先后生了一女一子,成了两个孩子的母亲。他们在各自的生活轨道上运行着。
李悦平静的家庭生活因巩华的离婚泛起了涟漪。说不清是婆媳不睦,还是夫妻感情破裂,婚后第五、六年,巩华与妻子离异了,女儿由巩华监护,但生活起居都由他母亲管着,巩华则在生产队开的修理自行车门市部干活。人放单了,自由度大了,工余时间,他的双脚就不由自主地去往李悦的家。对巩华在他家的出现,李悦先是一怔,继而态度矜持,使得巩华有几分尴尬,只能稍逗留一会儿就离开了。可过不了几天,巩华一次又一次地来到李悦的家,李悦紧绷的面容渐渐地舒缓了。
事实上,当初李悦的婚事就是被逼无奈,婚后与丈夫的关系一直是磕磕绊绊的,可她又无处排解。巩华的现身,使她有了倾诉对象,巩华又何尝不想向李悦倒倒这些年的苦水?渐渐地,巩华来李悦家更勤了,逗留的时间也更长了。他们敞开心扉,诉说自己的无奈,诉说相互的思念。诉说着,诉说着,语言交流逐渐被肌肤相亲所替代,积压数年的旧情死灰复燃,如干柴烈火般熊熊燃烧。李悦的丈夫在县城工作,不常回家,孩子尚幼,她与巩华的往来几乎没有什么羁绊,两个人一有机会就在一起偷情。可现实不能回避,李悦毕竟是人妻,露水夫妻不长久。李悦不甘心这样偷偷摸摸,她要结束自己的凑合婚姻,成就与巩华正大光明的美满姻缘。
像七八年前一样,他们俩的母亲依然反对这桩婚事。但他们已经不是当初的少男少女,而是快到而立之年的人父人母了,两个老人已经阻挡不了他们俩了。
李悦母亲觉得离婚后至少要带着一个孩子,她最担心的是孩子到了巩华家受委屈、受伤害。她以自己的经历做例子,劝告女儿慎重考虑。可李悦坚信,深爱自己的巩华一定会好好地爱她的孩子,要母亲不必疑虑。
李悦离婚了,女儿由丈夫监护,儿子由她带着。历经波折,李悦与巩华终于如愿以偿地结合了。结婚典礼那天,巩华那些酷爱音乐的发烧友自发地组成一个乐队来给他们庆贺。悠扬悦耳的音乐穿透力很强,将他俩的婚讯在小镇上传扬开来,不免引起人们的热议。一个单位的头儿脱口道:“他俩的婚姻维持不到一年!”众人皆不解,他说:他们婚前只是两个人的单纯情与欲,婚后,柴米油盐、子女问题都会很具体地横亘在他们中间,这需要用宽阔的胸怀来包容,用大智慧来处理,他们没有这个修养与气度,甚至没有这个心理准备。可惜李悦与巩华并没有听到这一席对他们有警示的话。
新婚伊始,李悦与巩华的脸上写满了愉悦与甜蜜,他们出双入对,形影不离,两个孩子伴随他们左右,一家人其乐融融。没过多久,李悦怀上了他们的爱情结晶。只是,这种好日子太短暂、太短暂了,李悦母亲的担忧与那个头儿的预判都不幸而言中。
在一起过日子太具体,生活习惯、柴米油盐、日常开销、对双方长辈的态度,常常会引发李悦与巩华之间的龉龃或口角,巩华对李悦儿子的态度更使她难以接受。巩华是家里的独子,娇生惯养,在父母跟前是说要星星不给月亮的主。他与李悦婚前,李悦一直捧敬着他。婚后,也许是李悦对她儿子无微不至的照料使巩华觉得孩子取代了他的中心地位,引起了他的妒忌,使他心里很不受用,也许是什么别的原因,巩华对李悦两三岁的儿子特别挑剔,横竖看孩子不顺眼。开始,他只是给孩子一些眉眼看,到后来,巩华像着了魔一样,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有时还会用语言对孩子施虐。
李悦想着自己与巩华相爱那么多年,走到一起实属不易,她腹中时不时“拳打脚踢”着她的胎儿也在提醒着她不能再草率行事,所以她对巩华一再忍让。她平心静气地与巩华沟通,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巩华对李悦依旧一往情深,他答应得很诚恳、很痛快。不可思议的是,巩华的食言速度更快,竟然发展到动手打孩子。巩华的做法,使李悦原本火热的心变得冰凉冰凉的。
这天早上,当巩华不知何故又一次出重手打了孩子后,李悦终于痛下决心,要离开这个“家”。
曾经爱得死去活来的李悦与巩华,结婚不到一年就分道扬镳了。一个月后,李悦生下了她与巩华的女儿。靠着母亲与妹妹的帮忙,李悦度过了产后的困难时期。期间,巩华像局外人一样,从没有进过李悦家的门。
李悦的前夫当初就是不得已同意离婚的,李悦回到了自己家里后,她的前夫就借着探视他的儿子,隔三差五地来李悦的家。他看到李悦的小女儿哭了,就会很心疼地抱起来哄哄。李悦的母亲看到前女婿对巩华的女儿视如己出,想到李悦带着两个孩子的艰难,试探地问女婿可否同意复婚,他说自己没意见。
经过这番折腾,李悦已经品不出世间情为何物,她理解不了一个深爱自己的人怎么会容不下她的儿子,她早已心如死灰。她与前夫没有共同语言,和他生活在一起对她是一种精神折磨,但为了孩子,她又一次违心地听从母亲安排,与前夫复合,一家人又波澜不惊地生活在了一起。可惜这样的日子也不长久,没过几年,她丈夫竟然在工作单位猝死。李悦对闺蜜说,这对她的婚姻无疑是一种解脱,但这种方式太残忍了,她宁愿丈夫生活的好好的。从此,李悦一个人拖儿带女,再没涉足婚姻。
巩华后来与一个比他年龄小,对他百依百顺的外地姑娘结婚了。多年后,他私底下对朋友说,一直以来,他梦中的女主人依然是李悦,他说当初他太年轻了,他看到李悦的儿子长得太像他爸爸了,看着那个孩子,就恍惚觉得李悦的前夫也生活中他们中间,就不由得发狂。他承认自己愧对李悦,是他没有把握住属于他们的幸福。可时已过、境已迁,说这番话还于事“有”补吗?
逍遥号 (2016-12-28 14:08:35) |
写得好,入情入理。 |
梅子 (2016-12-29 00:10:17) |
谢谢鼓励!我有点儿拿不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