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我来说,和一个陌生人在一起交谈几乎是一件不太可能的事情。
我的性格有着很强的两面性,和朋友在一起,我可以畅所欲言,而和陌生人在一起,我有几乎什么话都没有,我是个不喜欢主动结交朋友的人,所以,朋友很少,然而一但成为朋友,那就是可以相互之间极坦诚又能为对方做很多事的朋友。
这似乎注定我其实并不合适做个律师。
所以,当我想起和庄桥认识和交谈的经过的时候,就觉得这其中有着太多的意外和不可思议。
十三年前。
那一个湿闷潮湿的初夏的傍晚,那一个梅雨天缠绕心情的季节,我会觉得时间过得特别快。
和眼前的庄桥认识了刚刚几个小时,他们就整整谈了几个小时。
我从来没有和一个陌生人谈这么长的时间。一开始,我是紧张的。
我每遇到陌生的地方遇到陌生的人,都会感到紧张。很多认识我的人都会认为我是那种做事极有主张又干练的人,其实,这一切仅仅是生活把我训练出来的,因为职业关系,我不得不这样做,不得不把一个真实的自己掩藏起来。
庄桥有着我认识的人中少有的健谈,在谈话中又很会找话题,他会顾及和他说话的人的情绪,所以,我紧张的心情慢慢的松弛下来。
那顿晚餐吃了很长时间,到最后依然是庄桥买了单,而这时的我似乎也没有刻意地去计较什么,我似乎已经忘记了这个人认识还没有多长时间,我甚至觉得遇到了一个已经长久认识并很知心的朋友。
餐厅的人几乎都走了,看着闲在那里注视着我们的服务员,我有些不好意思了,我对庄桥说:“我们是不是也该离开了?”
从酒店出来,冷气就被关在了那旋转门的后面,庄桥就住在这家酒店楼上,他把我送出大门就又感觉到了外面的闷热,于是他说这天气真让人受不了。
我笑了,说:“我们都习惯了,到了北方还受不了北方的干燥呢。”
庄桥看着我,说了声再见,但又没有马上进去的样子,似乎还想继续谈些什么,他看了看酒店一楼的茶室,就说:“现在还不算太晚吧?去喝茶行吗?”
我没有拒绝,我甚至没有想过要拒绝,我说:“或者,我们可以到湖边的茶室里?”
庄桥点头,然后,我们二人沿着湖边走了一段路,来到一个安静的茶楼里。这里放眼望去,可以看到夜幕下的凌波湖水,可以看到湖心岛,可以看到远处的宝石山和宝淑塔,可以看到湖面上若有若无的灯光。
我突然发觉,自己很喜欢听庄桥的声音,是一种很浑厚的男中音。这音调和我平时听到的任何一种声音都没有类似的地方,“也许,北方人都有这样的声音吧。”我想着。
我的眼光漂移着,有时在远处的灯光里,有时在眼前的茶水上,有时在庄桥的脸上。
在庄桥脸上停留的时候非常少,淡淡的一瞥,然后很快的移开,而庄桥的眼光似乎停留在我脸上的时间非常多,他在说话的时候几乎都看着我,我知道他在看着自己,于是,我尽量回避这样的眼光。
庄桥很健谈,也许这就是北方人的特征,我们谈了很多,经济、政治、文化,只要能想到的,他都谈了,而我,根本就只有听的份,没有可以主动引出的话题。
后来就慢慢谈到我的工作上面。
我也不知道那天为什么会把我的工作上的苦闷和烦恼对他说了,或许,潜意识认为,和一个陌生人甚至今后再也没有交集的人谈这些是很安全的吧。
我从来没有和林宇可谈这些,也没有和我爸妈谈过这些,虽然也许和他们谈这些更合适。
我谈了我原来的工作,谈了工作改变以后的困惑,谈了我想努力去适应这些工作的心里压力。比如我不知道如何和一个法官打交道,我没有通常律师的那种八面玲珑,我甚至对接下去的工作能不能做的很顺利表示怀疑。
庄桥听着,不时给我点恰当的建议。
突然,我的心情安静下来,所有的困难似乎都飘得很远了,我看着湖面,波光粼粼,有夜游的小船划过,水面的波纹和着灯光,一闪一闪。
我看着,有些痴迷,我喃喃而语:“这波纹好像一只只跳舞的蝴蝶。”
“我觉得你也像一只蝴蝶,心似蝶舞,灵气逼人!”庄桥看着我说。
心似蝶舞,灵气逼人!
我掩藏在心底的那被长久以来的自卑所压制着个自信突然没有来由地迸发出来。
我似乎才想起来,很多很多年以前,我也是个极有灵气的女孩,我会唱歌会跳舞,我会写韵律诗,我会画好看的中国画,这一切,在这些年的生活学习中早已经遗忘殆尽。
原来,曾经的我,是一个现在的我羡慕的那类人,只是,蒙尘已久。
庄桥的这句话,让我眼睛湿润起来,语调有点哽咽:“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