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第二天上午,杨昕的电子邮箱里呈现了两封名为“翡冷翠”的邮件。他并不熟悉这是谁的来信,但他判定也不是垃圾邮件,便不经意地打开了它:
杨老师:你好!
今天很高兴能得到你的指点。非常感谢你对我的赏识!我深深地感激你的知遇之恩!
凭心说,我考研,选择心理咨询专业,不是为了混文凭,也不是为了赚钱,而是因为我爱它!请你放心,我一定会全力以赴,把全部心思都放在学习、学术研究上,决不辜负你的期望。我要为你、更为我自己争气!
顺便说说,杨老师,你好帅气嗬!
祝你每天都享受到至高无上的喜乐!
仰慕你的学生 歆歆
杨昕的嘴角不禁泛起一丝淡淡的笑意:呵呵,她自作多情罢了。昨天的谈话,我“赏识”她了吗?咦,是不是我流露了什么欣赏她的话,让她把自己给拔高了?我不过就是给她送了几本书嘛。我过去也给新生送书的,只是没昨天送得那么多。要说“知遇之恩”吧,那倒是真的。要是我不录取她的话,她这“三十岁的人”——她昨天毫不隐讳地跟我说的——就很难再有什么读书的机会了。
接着他又点开了第二封:
可爱的杨老师:
说真的!我也许不太会表达自己。今天我面对你的时候,常常会忘记我想说的话。这或许是因为,对你的崇拜使我在你面前有些轻微的紧张。所以呢,只好在信中表达。呵呵,让你见笑啦!
你的热烈的Fens 歆歆”
杨昕特地留意了一下,这两封信的发出时间只相隔四个多小时,第二封是午夜转钟一点发的。新生如此心切的来信,他还是头一次遇到。昨天会面的场景又再次浮现于脑海。的确,毕竟是与导师第一次见面,这女生尚有几分矜持、敬畏,甚至惶然的神情表露出来。这可以从她的坐姿看出。尽管她那不时放电的明眸,大胆地、甚至放肆地谛视着老师,那优雅迤逦的手势辅佐着明快清丽的言词表达,但她坐在椅子上的身姿,却是僵直的、梆硬的,因为她的后背没有放松自如地靠在椅背上,而是稍微向前倾着,不时地频频点头,虔诚地接受老师圣旨般的教诲信息。
“看来她真的想当个好学生?”杨昕在心里自语着。他突发一个冲动,要找出她的报考材料,特别是那幅画。他在“考生档案袋”里摸索了好久,终于找出了歆歆的画作。这一看不打紧,既令他大吃一惊,也让他对她刮目相看。他不禁责怪自己,这么好的画,当初怎么就没在意呢?
这是一幅水彩画。绿草如茵的丘坡上,有一棵枝叶茂密的大树,树下的一个梦幻般的女孩子,手按着嘴唇,向天空发呆,在点神经兮兮的。这画面占了右下角的大半个篇幅。左上角呢,则是一首诗,用儿童般的笔触写得歪歪斜斜。杨昕仔细端详着这首诗:
我是我,我不是我;
我是他人,我因是他人而瞢腾不醒;
我是我的另一个梦——我就是梦。
她呆望着,她置身事外而含笑着。
这诗,他好像在哪里见过,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可一时又想不起来。他的眼眸不停地穿梭在画面与诗歌之间。愈看,愈觉得这画面之神奇、怪诞。凌乱交错的枝桠,有的忧郁地挺立,有的狂躁地伸展;奇形怪状的树叶,片片几乎都不相同,有的大得出奇,有的小得可怜,有的过于热烈地挤在一起,有的疏离地相距甚远。更诡谲的是,树叶仿佛都变成了人世间的精灵般的东西,看上去像人的眼睛,像面孔,像人的身体或动作的姿态,有的甚至像一幅人的大脑皮层的扫描图……看着看着,他似乎觉得,这画有点像原始派画家塞拉菲拉的风格——神秘、荒诞、诡谲、朦胧、幽深、虚寂……
杨昕一时被好奇心所支配,既对这幅画好奇,也对画的作者好奇。他竟然没有像一个学者那样,更多地从专业的角度看这幅画。因为对于精通“罗夏墨迹测验”的杨昕来说,要解读出这幅画的微言大意,特别是画中所参透出的画者的心理背景,本不过是小菜一碟而已。但此刻的他,已无法去鹜旁的东西了。
啧啧!常歆歆拿出这幅画来面试,不失为聪明之举!他由衷地赞叹了一句。然后坐下来,略加思索,开始给新生回信:
常歆歆:你好!
我赞赏你所说的,学心理咨询是因为你爱它。我把你的这些话看作是你的入学誓言;如果你真是这么想的,那老师就愿意花时间和精力专门培养你。老实说,我对现在的硕士生评价最低。
现发来我的一组论文,大部分是近来新作,可慢慢有选择地看;同时附上一首电影《天堂电影院》中的主题曲(朋友刚从国外发来的),伴你尽快适应新的生活环境。
你的老师
杨昕点击“立即发送”按钮后,便处理起别的邮件来。可似乎没过多久,邮箱的左顶端就闪烁着“您有新邮件”的提示。原来又是“翡冷翠”的:
亲爱的杨老师:我正在网上哩。收到你的回复好幸福喔!
自从昨天受到你的接见后,我一直处于高度的兴奋状态——咳!不仅仅是兴奋,简直就是亢奋!似乎总是难以按捺一种迫切地要和你交流的强烈愿望。我仰慕你已经好久,至少两年啦!我本科毕业后一直在公司工作,可后来找不到人生的方向了,我苦闷、彷徨、忧郁,觉得生命没有意义。有一天在当当网上淘书,突然一下子发现了你的三十多本书,都是关于心理咨询方面的。啊!我就像漂荡颠簸在暴风雨中的一叶小舟,是多么渴望出现一盏明亮而温柔的灯塔,为我导航啊!今天,我是何其幸运!我自感这样的心灵“灯塔”,终于跃现在我的生命中了。我有幸成为了你的弟子,从此,我将昂首阔步地踏上生命的新的征程……
亲爱的老师,我的“入学誓言”决不是随便说的。你就看我的行动好了。只要你愿意花时间和精力专门培养我,我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
谢谢你给我发的论文,我一定认真拜读。还有那首乐曲,我正在听哩。真好听!老师你真能揆度我的心思。我俩真是心有灵犀,只要那么一点,轻轻地一点,就通了!
你昨天说下周二才给我们上课。可我等不到那么长哩。我查到你明天还有一门本科生的选修课。那我就来听了喽。
热切地期待明天见!
你的歆歆
学生赞美性的信件杨昕见得多了,但如此直白地、这么快地表露心迹,写得颇像是一封情书的信,毕竟还是第一次收到。而且他觉得这信的文笔的确不错,词藻绮丽,富于浪漫气息。他的心旌不禁荡漾了起来,至少他那男人的虚荣心得到了一时的满足。他甚至准备再次回复。但他那为人师表的高姿态,那职业的惯性,硬是阻止了他。
四
星期三的七八节,杨昕给全系本科生上通选课《边缘型人格障碍》。这是他的拿手好戏,且唱的是独角儿呢,因为国内开课就此一家,故而选课的学生趋之若鹜,整个大阶梯教室挤得满满当当的。他刚站上讲台,摆弄着多媒体,歆歆就身着一袭橙红色贴身连衣裙,在教室门口西斜阳光的辉映下,像一团金红的火球,娉娉婷婷地飘进来了。她从讲台前走过,细挑曼妙的腰肢随着左肩上的coach牌提包扭动着,抡起她那红短袖口衬托的白皙晳的嫩玉香臂,向杨昕洒脱一挥,嫣然笑喊一声:“杨老师好!”那自然而又得体的神情,就宛若她是杨昕的老学生一般。她在讲台的右侧前稍停片刻,想是在前排找个座位。无奈已被挤得水泄不通,只好叹息地摇摇头,到最后边去找位子了。
在讲课过程中,偌大的教室右侧最后端,那团火红的身体会不时地发出一种灼热的射线,宛如火星人向地球上发出的信息,尽管遥远如光年计算,但杨昕的视觉接收器还是不可阻挡地感受到了。幸好,这温情脉脉的丝丝射线,暂时还不足以对杨昕的思维构成直接干扰——可毕竟呢,也算是一种能使他分心的力量了。
课间休息时,那团红火又悄然地摇曳至讲台上,萦绕着杨昕说:“上完课,等我一下呀!”
下了课,等杨昕向一个学生干部模样的男生交待完事情,歆歆就大大方方地蹬上讲台,跟杨昕打着亲热的耳喳说,“杨老师,我想请你吃饭呢。正好要到了吃晚饭的时间……咋的哪?没事儿的,你就给我这个新生一个面子吧……我求你啦!”
杨昕奈何不了她——至少是因为,她那色彩艳丽且充满灵性的橙红连衣裙,陡地给他造成了一种迷蒙般的感觉。他竟然像个小学生似的,乖乖地跟着她走了。
在去餐馆的路上,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映射在高大建筑物的乌蓝色玻璃上。歆歆在杨昕的身边走着,那就仿佛是火红的太阳在围绕着月亮转似的,一忽儿在他的左边,一忽儿又在他的右边了。而且她靠得是那样的近,有时都快要把杨昕挤到人行道旁的花坛边沿上了;待杨昕抽出身来没走几步,她又把他快要挤到大马路上去了。不过,这一切在路人看来的似不顺眼,杨昕并没有注意到。似乎她的身体或肌肤有如蜂蜜一般浓郁稠厚的质感,把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给粘上去了。他的感觉好极了!有这娇花照水般的女人绕着他转,不知令这街上多少男人的眼睛,嫉妒得红中发紫呢!
不久就到了吃饭的地方。却令杨昕讶异不已!这是学校附近最奢华的餐馆,时常是校长们请客或自我享用的地方,连杨昕都很少有机会来的。他问歆歆你刚来,怎么知道这地方的?她撇撇娇艳的薄唇说,她专门做过“功课”的呢。她报到的第二天即上个星期天,她就和老公一起,开着车,把学校的周边转了个遍,打探了个仔细,才定下这里的。她老公是本市某集团公司老总的专职司机,要找个吃饭的好地方,那还不容易吗。
歆歆对迎宾小姐说要个包房,杨昕执意不肯,说那里是要最低消费的,太贵了,不必要。小姐就把他们带到靠玻璃墙的那一长溜儿两人一桌的座位上。她背对着玻璃墙坐,杨昕则正面对着透明的玻璃,并将对面远处的环球广场的高层建筑,尽收眼底。
歆歆像个不折不扣的美食家,眨眼儿的功夫就点好了菜。主打菜是阳澄湖大闸蟹,每人两只,再配上一瓶红酒。杨昕禁不住好奇地问,“为什么要请我吃大闸蟹呢?”
歆歆把菜谱递给旁边静候着的轻俊男招待,妩媚地瞟他一眼的同时,又送去甜甜的淡笑。然后轻轻地捋一下她黑色的短发。杨昕注意到,他记得第一次见她时,头发是棕红色的,就像法国《香水》女主人公的发色那样艳丽。可这会儿却变成了黑色。不过,看起来并不黑,倒显得是金灿灿的,仿佛一时吸饱了屋顶上的黄灯光似的。她解释说,带着柔情依依的音调:“呵呵,你不知道吗?眼下正是吃蟹的最佳时节呢。不同时节的蟹,肥瘦有不同。九月母蟹最肥,十月公蟹最好。今晚我点的是母蟹。”
“吃蟹,为什么要配红酒呢?”杨昕假装地明知故问。
歆歆的眼眸里,旋即就像杨昕上次见她时所发现的那样,每一只里都再次闪现出那两小点晶莹的亮光来,直射得他脸上热灼灼的;同时这热灼的感觉,似乎又被对面传来的温柔的浪波,稍稍地平和了些:“嘻嘻,蟹不仅好吃,而且吃起来嘛……怎么说呢……噢,吃起来还特别的浪漫——尤其是加上红酒的时候!这是最令我惬意的一点。你不觉得如此吗?”她俏皮地皱了皱纤美的小鼻孔,痴迷般的望着他。
“哎呀!我这人不浪漫呀。”杨昕不以为然地耸耸肩。
“哈哈——!”她边向杨昕面前推移着刚端上来的大闸蟹,边突然朗声大笑,这声浪似乎太猛,仿佛要把椭圆形大盘子里的蟹给掀动似的。“你……你就别跟我打哑谜了!我一来就听说,你从德国留学回来时,有三十多个女人送你呢!”
“没有的事。那是瞎传呢。”
“不见得吧?嘿嘿,如果你不是浪漫之人,不是那么的多情,怎会有那么多女人都争着要送你,和你告别呢?嘻嘻,你能不能向学生坦白坦白,也好让我与你一起分享呀。”她边吮吸着一只蟹脚壳里的肉,边神秘兮兮地向杨昕眨眨眼。
“没什么可说的。我那时在德国留学,是带着我太太的,她陪读,哪会有什么风流韵事的机会呢!”杨昕几乎是苦笑着说。
“有太太陪读,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也不意味着你没有机会搞婚外恋。男人嘛,总是要搞这档子事儿的。这我太清楚了。”
“你不一定清楚吧。比如我就不清楚,你们女人是不是也搞外遇呢?”
“搞,肯定搞!我肯定!像我结婚五年了,我可以毫不隐晦地说……”。她那轻快的咀嚼着的嘴,突地打住了。杨昕看得真切,当她抿住嘴唇,作深思状时,那可爱的小嘴是如此纤巧、艳美、红润,薄薄的,薄得就像毕加索的油画《座椅中的奥尔加》的红唇。他顿觉胸口有一股隐秘的暖流,在向周身弥漫般的发散。
“你结婚五年了?呃,看不出来。你看上去那么年轻,顶多二十出头。”
“老师你真会抬举人。我好像跟你说过,我都满三十了。快要成老豆腐渣啰……唉,回头一想,真不该结那么早的婚。我那时真是犯浑!懵里懵懂的,稀里糊涂的,跟老公认识才半个月,就结了。”
“好嘛,一见钟情呀!不算快的,也就比一见钟情的罗密欧与朱丽叶,多出一个星期嘛。很正常的。”杨昕以揶揄的口吻说。
“你别讽刺我啦!说真的。和他结婚才一星期,我就开始后悔了。也就是从那时开始,我们就吵架,不停地吵,分分合合的,有时闹腾得天翻地覆。”
“那……那谁的问题大些呢?”
“嗯,我的,我的问题大些。公正地讲,是这样的。我老公是个好人,他非常爱我,也一直在迁就我。”
“那你就应该和他好好过呗。”
“不行啊。我们不是一个档次上的人。他不过就是个司机,尽管赚的钱也不算少,可他就是不能满足我的要求。”
“你的什么要求呢?”
“我精神上的追求哇!我是个精神上的享受要超过物质欲望的人。我在爱情上追求完美。可以说,我是个爱情上的完美主义者。”
“可我在课堂上说过,做一个完美主义者,无论是哪个方面的完美主义,往往都是不现实的。弄得不好,就会得病,得心理病。”
“不会吧?在爱情上,我宁愿做一个彻底的完美主义者。不完美,毋宁死!再说嘛……”。歆歆又醉眼般的瞅了杨昕一眼,低声嗫嚅着说,既像是真情表白,又像是自言自语。“我相信,现在,我已经遇到我心中最完美的男人了。”
“是吗?世界上有这样的男人吗?”杨昕反唇相讥地问。
“是的。有!真的有。”歆歆放下手中正在啃的一只蟹爪,轻盈地抓上一张餐纸,揩起她的手指来。杨昕惊讶地看到,她的那双手修长、纤柔而细腻,在顶上黄色灯光的照射下呈半透明的金红色,宛如秋天的两片红枫叶那般,似乎能感觉到那里面的血液在缓缓流动似的。揩拭完毕,她将双肘直立在胸前的棕红丝绒餐布上,手掌心撑起尖弧形的圆润下巴,醉眼痴痴地凝望着杨昕。
杨昕的心弦遽然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拨动着,眼睛也禁不住由她的手指移到了那靓丽的脸上。这是一张典型的瓜子脸,其瓜子的形状因那略尖而圆润的下巴而更加强化了。她脸上各个部位最动人、最富于表情的时刻,当然是她的笑容。她只要在微笑,那淡细的柳叶般的眉毛,就会稍稍地翩然耸起,眉叶的尖儿那端呢,也会俏皮地略略下垂,配上那虹膜与瞳孔之间对称性的两点晶莹亮光的大眼睛,再加上未加任何整饰的天然捷毛的扑闪摇曳,便华丽地构成了一幅向男人放电传情的精彩画面,或浑然天成地铸就的一曲让男人销魂慑魄的交响诗;她那酷似提香《梳妆的少妇》式的鼻子,直挺而又毕拔,笑起来时鼻尖往上翘,那两侧的薄薄的鼻翼,就像一只黄缘蛱蝶那奶黄色边缘的翅膀,在翩翩地起着舞哩,而鼻梁上的柔和色调,明快得就像印象派画中的浅色上光油彩。更令杨昕着迷的是,当她轻颦浅笑时,她那嘴角的上端,就会俏丽地呈现对称的两个酒窝。这酒窝在不笑时是隐潜着的,似有若无,可只要她笑,仿佛女性的全部柔情都浓浓地灌满在这小小的酒窝儿里了,令男人恨不得拼命凑上去疯狂地吮吸几口……
而她橙红色衣裙上那个方圆式的大开口,将她果子似的乳房性感地隆起而又隐现出深深的褶缝,在金黄色的灯光下像丝绸般的闪光,这闪光与衣裙的橙红色光泽交相辉映,再加之明净的前额上一丝丝飘逸的黑发上下衬托,她那整体上的美感,就再也让杨昕情不能自禁了。
当杨昕惊叹的目光,与歆歆迷醉的眼神不期相遇时,宛如天空中疾驰的风儿碰触了缓缓飘行的一片云朵,杨昕以闪电般的速度赶紧将眼睛移开,装出一幅若无其事的样子,可他的脸上顿觉火辣辣的,心里小兔般的嘭嘭直跳,一时竟吱唔起来,不知说什么才好。还是学生最先打破了这短暂的寂静:
“老师,你觉得……你觉得我好看吗?我美吗?”
“呃……”杨昕脸红了,像是第一次在学生面前腼腆起来。
“嘻嘻!你不回答我,没关系的。其实呢,我是知道的。我心里可鬼着嘞!我知道,我在男人的眼里是个什么样子,我知道我在男人心中的地位。我有这个自信。只是——”
“只是怎么啦?”杨昕勉强地,然而又是适宜地接过话头。
“只是……你是见过世面的人,你是见过西洋美女的人。你和一般的男人不一样,也和我以前打过交道的男人不同。在你面前,我真的有点发窘……不过,我觉得,我俩挺有缘分的。”
“此话怎讲?”
“你看,我俩的名字有点相同哩。都发同样的音,发xin呢。”
“可这并不能说明什么。两个字不一样,写法不一样,意义也不一样。”
“不,意义是一样的。你看哦,你的那个‘昕’字,意义有多美啊!是指早晨太阳将要出来的时候。按毛主席的说法,你是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希望就寄托在你的身上。”
“可我现在老了呀。不是太阳了,快成西下的残阳了。”
“你别假装自贬了。你才四十五岁,正是男人的大好时光,正好是八九点钟的太阳呀。爱你的人,都爱不过来哟!”
“听起来,你还蛮像个诗人呢!”
“你说对了!我年轻时写诗呢,写过好多好多。虽然都没有正式发表过,但我的确写了好些漂亮的诗歌。”
“那你现在还写吗?”
“不写了。没有激情呀!没有爱情,哪来的诗兴?我只要在发兴的时候,诗就会自动出来。没准儿,我现在就会发兴的。”
“好呀,那就等你发兴写诗吧。不过,就算你对‘昕’字的解释是正确的,也看不出与你的名字相同呀。”
“我的这个‘歆’字,我小时候妈妈就跟我说,是喜欢、喜爱、羡慕的意思。”
“呵呵,你妈要你喜欢什么呢?”
“她没说。倒是我后来慢慢地悟出来的。”
“你悟出什么啦?”
“我悟出,我生性就是喜爱男人的女人,羡慕有才华的男人。说真的。我喜欢像你这样的,朝气蓬勃的男人,像早春三月的男人,像春风得意的男人,我羡慕这样的男人。而且,两个‘歆’字叠在一起,说明我是加倍地爱这样的男人,像你这样的男人。”
“你别像诗人那样,把我理想化了。你根本就不了解我。更何况你入学才几天呢。”
“我相信一见钟情!真正的爱情都是一见钟情的。对此我深信不疑。”
“一见钟情是文学家们所讴歌的东西。而心理学家不相信这个东西。你何时看到,有心理学家专门研究过一见钟情哪?没有,完全没有。”
“你是在跟我打哑谜吧?嘿嘿,我在你的书中,多次看到你在讲这个呢。你不要在我面前,装出个老正经的样子。我在上学前,就对你做过研究,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我是啥样儿的呢?”
“老师嘛,最容易假正经了。要不然,校训声称什么以德树人、为人师表呢?你们老师不过是长期自我压抑罢了。这,我可以理解的。”
“老师嘛,总得有个老师的样子。要不然,高校还不得出大乱子了?”
“学生爱老师,老师爱学生。天经地义,人之常情。无所谓乱子不乱子的。你可要做好准备了,准备好我来爱你。我今晚请你吃饭,就是向你提个醒哩。”
“我只能权且把你说的话,都当作是开玩笑的。我看得出,你是个喜欢挑嘴皮子的人。我不会当真的。”
“当不当真由你!反正我可是要爱的。就这么简单……”
杨昕一看手机,已经九点了。他问她吃好了没有。她说还没哪。这么好的螃蟹,得慢慢品味呀。她几乎是死搅蛮缠,又拖了一个小时。最后,是杨昕抢着埋的单。这在他,还是第一次。第一次请新生吃饭。至于为什么会这样做,杨昕没有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