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楠花、盐城和红色城楼
Lüneburger Heide,刚上大学那会儿就死死地记住了,从DAAD赠送我们人手一本的《德国概况》里,我初步地了解到德国的地理形势是这样的:北低南高。南部靠山,是阿尔卑斯高地,中部是丘陵,北部傍海,是平均海拔不到100米的平原,这块平原亦即吕纳堡草原。而我真正认识它却是不几年前的事,在我几乎跑遍了德国各个角落之后,只因老公说,那里没啥好看的。直到有一天我邂逅了特奥多·施托姆(Theodor Storm)的诗歌,吕纳堡草原便是他歌咏的一个主题,譬如这首《边缘》:
静悄悄,芳草甸
午阳和煦多明媚
石楠斑斓,红鲜
萦绕着古老墓碑
野卉吐馨,幽蓝
夏空,冉冉芳菲
特奥多·施托姆于中国读者而言并不陌生,他的小说《茵梦湖》和《白马骑士》早已被介绍到中国,并且有多种译本。但是他的诗歌却鲜为人知,恬淡优美诗意,寄情于山水乡土。他笔下的吕纳堡草原是那么的静美,那么的无限向往:瓦蓝的天空,幽绿的森林,沙黄的原野,薰衣草色的浪漫,读着,我醉了,我要去吕纳堡石楠草原,现在!
01 说走就走,我们直奔吕纳堡草原,边开车边看地图,发现它太大啦,石楠草原,汉诺威以北,汉堡以南都是,绵延上百公里!(事后细究方知晓,原来它还是德国国家公园之最,总面积11万公顷还多,囊括了212个自然保护区),去哪一个才是呀?!
最终,我们选择了离吕纳堡最近的那一片绿色区域,朝着自然保护公园里标着红星的下哈沃贝克(Niederhaverbeck)点开去。到达之后,把车找了个地方停下,因为汽车是不允许开进自然公园里的。然后,从那里穿过森林向吕纳堡石楠草原的制高点,同时也是草原中心的魏泽德尔山(Wilsede)徒步走去。
与南德和中德地区的风景相比,这里的确不见有什么奇山异水,一马平川,空旷荒凉。没有铺柏油的石子路,左右是一团又一团的刺柏林,一簇又一簇的帚石楠或铃兰欧石楠,此外还有专门给蜜蜂准备漆木蜂房。时近暮春,路上行人稀少,偶尔有自行车客和载着游客的马车从旁经过,概因尚未旅游旺季的缘故。从下哈沃贝克到魏泽德大约4,5 公里的路程,我们走走停停,累了就坐在路边的长木椅上歇会儿脚,看风儿不轻不重地舞着卷着,听鸟儿在天空欢快地歌着唱着。快到魏泽德时,迎面来了好大一群不见牧羊人的羊群,我如获至宝地冲了过去,给它们拍照。回来的路上,我发现,这些羊们原来来自于“大户人家”,它们的住房实在高大宽敞,跟巴伐利亚的牛圈不相上下,很大地主的范儿。在吕纳堡草原,我还有一个幸福的发现,这里的羊肉十分好吃,不亚于宁夏的羊和内蒙古的羊。万万没有想到,德国人竟然也会烹调羊肉!以前,馋羊肉的时候,不是去意大利人那里,就是去希腊人那里。说来说去,这还得归公于自己肚子里的馋虫和永不泯灭的好奇心。总之,在北德逗留2周期间,我几乎每天一顿羊肉,不管走进哪家饭店,没有一回惹人失望。
相信许多人不清楚,在欧洲,吕纳堡草原羊是个品牌,它们的名字“Lüneburger Heidschmucke”是受到专利保护的。另外,这些羊们不仅肉鲜味美,而且还是吕纳堡自然公园不可或缺的园丁和护兵,它们每天大约“执勤”10-12公里,把生长在石楠中间的野草和杂木消灭掉,使中欧最大的石楠草原得以维持和生存。
魏泽德有座山,虽然不过169米高,却是吕纳堡自然保护公园的中心,同时也是北德最高的一座。对我这个来自丘陵地带的山里人来说,它哪里称得起山啊!尽管如此我可以想见,当夏末秋初石楠花开的时候,从这个不甚起眼的制高点放眼望去,将是一派怎样的浪漫和风光。魏泽德村不大,只有11户人家,皆为百年以上的高门大户,每栋房子是左半截住人,右半截住动物,院落极其宽绰和安静。村头,零落几栋可供游人观瞻的老房子,还有一家建于1907年的民俗博物馆(Dat ole Huus),有兴趣者可以从中一瞥昔日(1850年前后)草原人民是如何饮食起居和劳作生活的。
漫游了二、三个小时,半天时间过去,肚子也开始叫唤了,跟前就是一家有吃有喝有当地土特产可买的驿站。叫来一份当地的特色小吃“草原羊肉香肠”,再喝上一杯咖啡提提神,然后,就可以走回头路啦。
02 我们未按原路返回,而是绕道去了“死人坑”(Totengrund)。死人坑其实是一个面积约30公顷大的盆地,坡度缓和地形柔美,一点也不像名字那般阴森可怕。但因没有横穿的捷径,我们只好绕“坑”而行。至于死人坑何以叫死人坑有多种诠释,其中之一说是此地有鬼,据说是古人送葬时的必经之路,因为别处禁止殡仪队通过。另有一种说法是,一场超级天灾之后,盆地里所有的生物皆被摧毁,故而“死人坑”。我更愿意接受后一种说法。
如今的吕纳堡草原不仅是人类安居乐业的地方,也是动物繁衍生息的乐园。譬如一种生性腼腆频临灭绝的黑琴鸡(Birkhahn),就十分喜欢在这无人打扰的宁静世界里谈情说爱繁衍后代,孵卵期一到,在石楠丛里坐个窝,搁进6-10只蛋,30天之后,一只只小小雉鸟便破壳而出。每逢八月里来,吕纳堡草原便会一改平日淡淡的忧郁,在树林、沼泽、山坡、滩地之间飞红飘蓝,芬芳冉冉,其景色之瑰丽堪与普罗旺斯的薰衣草媲美。然而,这一近似天堂的人间乐园不单单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也是草原人不断地投入和抗争的结果。
吕纳堡草原的今天,特别要感谢的一个人是威廉·伯德的牧师。一百多年前,有人欲将死人坑一带建楼盖房,遭到了年轻的伯德牧师极力反对,他四处游说,经过一而再、再而三的努力,总算搞得一份6000马克的赞助——这在一百年前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啊!保住了这块原生态绿地。吕纳堡自然保护公园就是从此时此刻开始萌芽的。然而好景不长,不久,又有人对魏泽德馋涎欲滴开始征地。伯德牧师和村长同心同德,通过设立彩票和募捐集资的办法,千方百计把魏泽德留在自己手中。伯德牧师等的良好愿望和行动得到了赫尔曼·黑塞等知名德国作家的同情和支持。终于,1910年,魏泽德被“自然公园保护协会”成功买下,联邦德国有史以来的第一个自然保护区就此而诞生。
03离开魏泽德,驱车北行,大约40公里之后,我们便来到了与吕纳堡草原最“直系亲属”不过的红色古盐城吕纳堡(Lüneburg)。
吕纳堡以产盐而著称欧洲,是“盐运古道”的起点。一千多年前(公元956年,有历史学家考证),当吕纳堡还是一片森林和沼泽的时候,有两个猎人发现一头野猪在池沼里打滚,趁其不意对它悄悄下了手,然而未能命中。这头受伤的野猪顺着沿河的树林和沼泽往山坡地带逃去,但因伤势过重,终于倒地不起。后来的猎人惊讶地发现,那头躺在阳光里,原本黑色的野猪,突然变得一身雪白,晶晶莹莹。用手向猪鬃摸去,发现鬃毛上密密集集沾满了白粒儿。他们百思不得其解,好奇地寻觅变色的原因。在回家的路上,路经野猪刚才打过滚的泥沼时,他们发现那里的水味道是咸的。
此乃传说中第一个盐泉在吕纳堡被发现的经过,这头为吕纳堡人带来了滚滚财源的母猪后来没有被人吃掉,它的遗骨一直被吕纳堡人珍藏至今,陈列在市政厅办公室的玻璃柜里。
我们不妨就从这栋位于市集广场西头,独当一面的市政厅看起。这座面积5000平方米,从1230年起始,断断续续一直扩建到18世纪,以哥特-巴洛克风格为主宰的跨世纪建筑,集六百年间不同的艺术风格于一身,堪称中世纪市政厅德国之最。我们现在所看到的正门面为巴洛克风格,改建于1720 年,它的前身本是哥特式的,但一场暴风雨遭到了破坏。门面上可见各种人物雕饰,其中的一个是朱斯提提亚(Justitia),古罗马神话中代表公平正义的女神,意在警示法官们要秉持公道,伸张正义。在市政厅房顶塔楼里有41只用麦森陶瓷制作而成的铃铛,每天的早、中、晚它们会演奏三支不同的名曲,但因陶瓷铃铛不胜严寒,只在春暖花开之后的暖季。市政厅的内部也很值得进去猫一眼,盖因吕纳堡属非工业城市,二战时故而躲过了一劫,市政厅内里的珍宝古董也因此幸免于难。市长会议厅、公侯厅、法庭、舞厅等等,还有建于1564年的客厅,堪称德国文艺复兴时代一个富有代表性的艺术杰作。
阿姆桑德广场(Platz am Sand)是吕纳堡城最老的市中心,被一圈内有哥特式旋转楼梯,外有巴洛克风格的蜗牛山墙,典型的北德红砖民居楼房围着,十分美观。兴建于1289和 1470年期间,吕纳堡最古老的圣约翰新教教堂也在这里,典型的红砖砌哥特式建筑风格。不能不提及的是,德国大音乐家,西方音乐教父约翰·塞巴斯蒂安·巴赫(Johann Sebastian Bach)少年时代曾经在这里求学三年,随其叔父乔治·伯姆(Georg Böhm)学习管风琴和作曲。吕纳堡,从某种程度可以说,是启蒙巴赫音乐才能的摇篮。
最为热闹且逍遥的角落恐怕是鱼市了(am Stintmarkt)。(Stint——胡瓜鱼是一种中世纪时备受人们味蕾青睐的海鱼。)昔日的港湾而今变成了小吃大吃一条街,漂亮的餐馆一个挨着一个。我们在这里走进了一家倍儿好的餐厅,一杯果啤一盘佳肴,在露台明媚和煦的阳光里,将目光忘情地从一栋红砖房游移向另一栋,品赏那古朴艺术、不尽相似的门、窗、山墙、水塔,看垂柳婆娑,在百年老吊跟前轻轻地舞摆着、婀娜着,伊尔默瑙河上小船悠悠,难忘。
04 不难看出,这个自公元951年以古堡的身份首次被载入史册的吕纳堡,曾经是一个辉煌富有的城市,在过去的1000多年间,它举足轻重,不仅是汉萨同盟主要成员,同时也是联邦德国九大重要经济重镇之一。而这所有的荣耀都得天独厚于吕纳堡的地下宝藏——盐泉。在没有冰箱和罐头的年代,食盐贵似金,是唯一可利用的自然防腐剂,其重要性堪比现代的石油和天然气。
有意思的是,吕纳堡的盐得来全不费功夫,无需人们吃力地井下开采,而是被泉水——先把它们(盐层)溶化了,然而再把变成液体的盐水从地下带到地面上来。这些溶化之后的盐水,有同一口淡水井,吕纳堡人最初用水桶,后来用水泵汲取,然后进行蒸发分离。但由于北德阳光少日照时间短,人们将收汲的盐水装在平底锅里用柴火加热,水蒸发干净之后,剩下的便是盐了。接下来,储藏仓库,保持干燥,直至销售外输为止。
“白色的金子”给这个城市带来了巨大的财富和整个中世纪的繁荣,故而在吕纳堡的大街小巷无处不见富丽堂皇装饰考究的古典建筑和市民公寓。在吕讷堡的天秤街(Waagestraße),有一栋很特别的红砖屋:怀孕的房子。(Das schwangere Haus)。这个挺着大肚子的房子是由于受潮的原因而引起。因为建房用的砖是用取之于吕纳堡附近的石灰山(Kalkberg)石料烧结而成,硫酸钙含量本来就很高,加之吕讷堡人勤劳过度,烧制过度,这些个被“烧死”了的砖块具有很强的吸水功能,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膨胀拉伸,因此就大腹便便起来。不过,希望要孩子的夫妇,据说只要用手来摸摸这墙肚,便会心想事成。这栋“孕妇楼”的邻居是作曲家约翰·亚伯拉罕·彼得·舒尔茨的出生地。也许中国读者对这位作曲家的名字不甚熟悉,然而他所谱曲的“月亮升起来了”(Der Mond ist aufgegangen)和“来吧,孩子们!”(Ihr Kinderlein kommet)想必您一定不会陌生,因为它们太经典、太美丽、太家喻户晓了。
但也正是千年的盐业,吕讷堡的地下被汲空,遗留的后果便是,地面不断地沉降。因此,在游览老城时,你会看见不少倾斜的建筑,墙面或地面甚至出现裂痕。更有甚者,老屋濒临坍塌的危险,住户不得不搬迁别处。
怀孕的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