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标准像 ---读史随记
Henry Song
2008.9.13
无论你懂不懂绘画,了解不了解艺术,相信每个人都会同意,画人物肖像,重在逼真,形神兼备,真实为准.作为一个画家,张三要你给他画像,你却把他画成李四,多半是要被骂的.
除非你画的是皇帝.更确切地讲,除非你画的是明朝的开国皇帝,朱元璋.
听起来很奇怪,怎么还会有人喜欢别人把自己画成不是自己呢?原因很简单,因为这位皇帝长得丑陋无比,丑到连自己都觉得有碍观瞻,更别提被如实地画下来留给后世子孙看了.
朱元璋到底长得是什么样子的呢?读<<帝国政界往事—大明王朝记事>>一书,里面援引董宇峰与周实合著的<<刘伯温>>书中的文字,对朱是这样描绘的:高额细眼,凹鼻阔唇,耳虽小廓却厚,颊虽突而颏硕;身长而背弓,腿长而膝弓,腰粗而肩窄,手阔而指细.
我不知道你看完这段描写后,脑子里会闪现出什么形象,反正我脑袋里蹦出了一只面目怪异而且驼着背的长臂猿.
(据说这才是真实的朱元璋画像)
但在中国故宫珍藏的一幅明代官方的朱元璋标准像,却是个慈眉善目而不失英武的仁慈长者形象,很显然与真实的朱元璋不符.但这幅画,据说得到了朱元璋极大的赞赏.虽然明知画师经过高度艺术升华之后,画像里的人其实和真实的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太大关系,不过这样的美化却让龙颜大悦,赐了画师一句"谀而不佞".也就是说,虽然阿谀奉承,但拍马屁拍得忠心耿耿.于是,这幅根本看不出皇帝本人尊容的画,便从此成了皇帝的标准像被藏于宫中,流传后世了.在这位皇帝的眼中,画上的人象不象自己其实无关紧要,重要的是,自己靠着这画,让黎民百姓与子孙后代记住了一个形象完美无缺的开国大帝. 其实在这位想象取代了记实的天才画师之前,还有另外几位画师被叫到宫里为皇帝画像的,可惜这些人都是木头脑袋,运笔时只想到要遵守作肖像画的基本原则,定要画出个与真人无异的头像来,结果在他们的笔下,皇帝的头像与皇帝本人的头很象,只是他们自己的头却一个个都被当做木柴给劈了.
(中国故宫珍藏的朱元璋经过美化后的标准像)
无独有偶,朱皇帝死后500多年,中国又出了一位农民起义领袖做了开国之君.这位新君的标准像,成了全党全军全国各族人民政治生活中的大事.当然,这位新君正式的名号是主席,但在中国, 名与实向来是无须相符的.所以,虽然身为主席,其实却拥有几千年来中国历代皇帝都不可企及的无上权利.生前被全国几亿人民高呼万岁当神敬着,死了几十年后,如今人们把他的画像做成护符,挂在家里,车上或任何需要神灵保护的地方以保平安,胜似西方世界的基督,圣母玛丽与十字架.
提到毛泽东,经历过那个年代的人,脑子里很自然就会想起当年必喊的口号:敬祝毛主席万寿无疆.几十年过去了,即便是今天,只要一提毛泽东的名字, 脑海中仍会不自觉地涌出一大串与毛泽东的名字必然连在一起的语言,几乎成了第二自然,都是报纸广播里天天出现的标准文字,譬如:毛主席他老人家红光满面,神采奕奕,脸上浮现着慈祥的微笑,频频挥手向革命群众示意.......这样的句子,只要经历过那个年代,人人都可以倒背如流,随手拈来一大串.而全国上下无处不在的毛泽东的画像,更是将万寿无疆,红光满面,神采奕奕之类的概念变得充实而具体.直到毛泽东最后死去,相信当年全国人民没有几个人会想到,作为八十多岁的老人, 他其实是应该拥有一个与年龄相称的苍老与衰弱的.
记得刚到美国时,我喜欢大量翻阅西方国家关于中国的报道,当我第一次看到新闻中毛泽东老年时的真实图片时,我被深深地震撼了:这,真是我印象中所知道的毛泽东吗!?怎么会是这个样子!图片上,毛泽东目光呆滞,衣冠不整,两旁需要护士搀扶,而那张苍老的脸,用形同槁木一词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完全是个行将入土之人.这是与尼克松改变世界格局时的毛泽东.
(毛泽东晚年会见外国政要)
但这样的照片,在中国是绝对看不到的.就象中国人看了几十年的毛泽东的标准像其实和真实的毛泽东并不相符一样.
其实与朱元璋相比,即便是从真实的照片,也可以看出毛泽东身材魁梧, 年轻时甚至可以称得上英俊.但毛泽东是中国人民心目中的神,神是完美的,所以不能够让人民看到神的任何暇疵.那个年代,连说太阳有黑斑都可以被打成反革命而家破人亡,因为太阳就是毛主席,怎么能够有黑斑!而毛泽东身上最大的暇疵,从形象而言,除了习惯性的邋蹋而衣冠不整之外,就是一口参差不齐又被几十年吸烟熏得发黑的牙齿.
毛泽东是个有名的烟枪,尤其是战争年代,时常游离于生死边缘,紧张的生活之中,没有烟抽等于要他的命.而常年打游击,被国民党军队四处围追堵截,平日里只能找到什么烟就抽什么,所以抽的多是劣质烟草.几十年下来,一口牙齿早已黄中带黑,暗无天日.你随便看看自己身边那些瘾君子们,就可以知道他们口中的牙齿是什么样子.可抽了一辈子的烟,照片上的毛泽东,满口的牙齿却永远洁白整齐,你说神不神?
(加工过的毛泽东照片满口牙齿洁白整齐)
这不得不归功于一批造神专家,其中包括那些专门从事修改毛泽东照片的技术人员.也许你不能想象,当年全国上下每一张见诸报端杂志的毛泽东的照片,全都是经过暗室特别加工修改之后才与人民见面的. 几十年下来,几亿中国百姓,除了毛泽东身边特定的一些人之外,竟没有人看到过一张毛泽东的真实的照片.即便是在今天,相信国内也没有多少人能够看到.
最近读到一篇记录当年专门为毛泽东做照片技术处理的,一位名为陈石林的文章,可以从中一窥当时的历史情景.下面复制其中一段供大家一览(网站附在文后.不过我怀疑国内是否能够上得去,通常是会被遭到"和谐"的):
1964年，为毛泽东拍一张正面照，露出两个耳朵的标准照，这个重大任务落到了新华社记者郑景康的头上。为了不惊动毛主席，郑景康只带了简单的灯光，只身赴中南海。照片拍回来了，领导还是默默地交给了陈石林。陈石林也还是一句话没有讲，他多年后才披露：“当时我拿到照片后，只感到作为一位伟人，毛泽东这张照片根本不能和崇拜他的群众见面。”在陈石林看来，这张什么都记录下来了的领袖照片几乎是废品：毛泽东眼神无光，显得很苍老，衣服上有大块阴影，衣领还不整齐。
但是陈石林晓得摄影记者的苦衷。那个年代，毛主席已经是神，摄影师见到毛主席连话都不敢同他讲，哪里还敢提醒主席，甚至于敢摸摸主席的领子，帮着主席把褶皱抹平。
陈石林只能在暗室里动了毛泽东的领子。他用四倍的放大镜进行修整，修掉不足处。这时的陈石林，技术已经达到了真正的巅峰状态。经过修整的照片，甚至比5年前制作的毛泽东第三张标准照显得还要年轻，头发更黑，皱纹更少了。这个时候的毛泽东，已经70岁了。1998年，陈石林碰到毛泽东的女儿李讷，李讷说毛主席很喜欢这张照片，亲自圈定，李讷赞叹其神奇：“无论在哪个方向看，主席的眼睛都在看着你。”
之所以要弄一张露出两个耳朵的标准像,是因为之前的一个标准像像只露了一只耳朵,被批影射伟大领袖偏听偏信.
一张真实的,但从维护毛泽东神圣地位的角度来看却是一无是处到几乎是废品的照片,就这样经过化腐朽为神奇,变成了又一张神采奕奕的伟人标准肖像呈现在全国人民的眼前.难怪全国人民看到照片上70岁的老人还如此容光焕发,会更坚定地相信毛泽东会永葆青春,万寿无疆,把那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口号喊得更加响彻云霄了.
(加工处理出来的毛泽东标准像)
陈的神来妙技自然也得到了毛泽东的赞赏,就象早他500多年的那位画师得到了朱皇帝的赞赏一样.经过他加工过的照片得到了毛泽东的"亲自圈定".
不过陈便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抵挡不住真实的毛泽东晚年迅速的衰老，面对着越来越 “不象主席”的现实生活中的毛泽东，陈石林终于黔驴技穷,再也不能点石成金地让毛泽东的最新照片继续红光满面神采奕奕下去了,最后只好选择了放弃.
至于修改过的照片其实不是真实的毛泽东,对这样的疑问,陈石林下面的话则真是令人震聋发聩:“假如照片上牙是黑的，我认为这是不真实的，要从本质上看，主席的牙本身是白的，把黑牙齿修掉才是真实的效果。”“我从来不讲主席不上像，而是主席的真实形象有没有被真实地记录下来。”
一个人的肖像是否真实,已经不再以现实中的活人为标准了,因为这个人的肖像已经被模式化,完美化,神圣化了,与生活中的人离得越来越远,难怪日益衰老的毛泽东在陈大师的眼里越来越不象毛主席本人了.好在当年那些誓死捍卫毛主席的红卫兵们没有多少人有机会抗着红旗进入中南海,不然他们定会以恶毒破坏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光辉形象的罪名,把现实生活中那个平时衣冠不整,满口黑牙,一脸沧桑,目光浑浊的真正的毛泽东抓去当作现行反革命批斗的.
而陈石林这种已经根植灵魂深处变成自然流露的超级马屁工夫,相信如果被当年为朱元璋画标准像的那位画师听到,一定会自叹不如惭愧到一头撞死在陈大师脚下的.
| 海云 (2012-04-01 17:16:3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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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浪的照片须要重新贴，否则看不见。 |
| 予微 (2012-04-02 06:13:3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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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兄如果不说，我想都不会去想这个问题。好像从来没有认真注意过这个神话之像。 毛面相上确实有点霸气，暴虐，否则也不能做霸主。掀起一场浩劫。 |
| 予微 (2012-04-02 06:17:5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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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想起，尼克松的书中，形容毛像沙发上一代土豆，（a sack of patato on the couch)。 哇，当年的我，第一次看到这种形容，觉得新奇得不得了！ |
| henrysong (2012-04-03 14:22:3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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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稀里糊涂做了十几天皇帝就爆毙的袁世凯被世人唾骂，一个无皇帝之名却比中国历史上任何一个皇帝都更拥有无上皇权而祸国殃民几十年的毛却至今被推崇为伟人。真不知道那些崇毛的人到底是什么心态。 |
| henrysong (2012-04-03 14:32:0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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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当年刚到美国时曾在电视上看过一个关于毛泽东尼克松会面的剧，里面的毛一脸槁木，心里还非常愤怒，认为这是美国人对我们伟大领袖的丑化。之后阅读了大量史料，才明白，这才是真实的毛，才发现我们从小被灌输的所谓历史，全是谎言，才知道这所谓的伟大领袖，原来是中国人民的千古罪人。1911年辛亥革命前，清政府已经颁发宪政大纲，准备变皇朝为宪政，革命党人迫不及待地武装暴动，宣称推翻了帝制，而一百多年后的今天，中国还是一党专政，比满清还落后，这是中国的悲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