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小事,以及一些小小的感慨
Henry Song
2008.7.18
公司小,与其它几家一起租用着一个大仓库.其中有一家是一个中国人开的食品进口公司, 做的是罐头.
一日,到仓库办事,看到一帮"老墨"(华人对南美族裔的惯用称呼,就如把所有非中国人称为"老外"),正在那家公司老板的指挥下,忙得团团转,在撕罐头盒上的包装纸.我知道他们几天前刚进了一个货柜的货,估计得有上万盒吧.这么多的罐头,真不知道要撕到什么时候.好在"老墨"人工便宜,弄一帮人做上一天也花不了多少钱.
不过这样的事情难免让人看着有些蹊跷.好好的罐头,为什么要把包装纸撕掉呢?忍不住好奇,于是我问正好也在仓库办事的房东.房东使了个眼色,随我走到仓库门口时才轻声告诉我:他们进的罐头是过期的,在换重新印了日期的包装呢.并好心提醒我:记住这个罐头的品牌,以后千万不要买这个牌子的食品!
听完,我哑口无言.
之后与一位做食品相关产品进口的朋友聊天,提到这件事.朋友道:这种事一点也不希奇.并向我例数了他所知的中国进口食品行业中的种种内幕,这些从前我多少听过,但再次去听,还是让我有些心惊胆颤,恨不得立即就去医院挂号,检查一下自己的身体是否早已被各种过量的毒素侵占,得抓紧时间准备后事了.因为身为中国人,长着一张离开中国菜就宁愿坚壁清野的嘴,自己每天吃的不是从中国人超市里购买的中国食品,就是到当地的中餐馆吃的中餐,怎会想到不知不觉中,那些各类老鼠屎,虱子残骸以及种种为了让罐头食品显得更新鲜好看的化学药剂,早已经爬到我的生死簿上,将我往后的岁月不知做了多少删节!
我问:那美国海关难道就不检查的吗?我的声音弱弱的,好象快淹死的人在努力去抓一根救命的稻草.
查的得过来吗!朋友显然没有看出我一脸垂死挣扎之状,很干脆地回答.眼见着就要被我握进手心的稻草,就这样被无情的大浪给打走了.
中国如今是美国进口产品来源的第一大国,而落杉矶港则是中美贸易间的最大港口,每天从落杉矶进入美国的中国产品不计其数,其中占有相当规模的是各种干货与罐装食品.任你美国海关就是再增加几十几百倍的人员,一天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检查,能查到几个百分点就已经很不错了.所以唯一可行的方法只能是抽查,而抽查的程序是基于什么理念呢?如果你911之前在美国坐过飞机的话,回想一下当时登机前,机场航空公司柜台人员的问话,就大致可以有些概念了.
911之前,在美国坐飞机,登机前在柜台换登机牌拖运行李时,一定会被问三个问题,大致如下:
1.你的行李是自己打包的吗?
2.你的行李里面有违禁物品吗?
3.你的行李一直都是你自己看着没有其他人动过吗?
我每次在回答这些问题的时候,都忍不住心中暗暗发笑,觉得这样的问话实在是天真之极荒谬无比.试想,如果真有恐怖份子要制造恐怖事件的话,他们会对上述询问说"不"吗?所以说,美国人真傻,傻得屁股可以当脑袋用了.
事实证明,这些问题没有能够有效阻挡恐怖分子携带不应该携带的物品登机,美国本土遭受了历史上最大规模的恐怖袭击.于是,今天的航空公司不再问这些问题了,而是改成:你的行李有上锁吗?安检人员直接把每个人的行李打开来检查.
其实稍微动一下脑筋,人人都会看出这样的问话对意欲犯罪者没有任何功能.但回头仔细去想,却可以看出这些问话背后,其实有着这样一种思维,便是预先假定每一个乘客其实都诚实守法.这样的询问与其说是为了防范,不如说是为了确认,让乘客以口头回答的形式确认这一前提假设的无误,美国人没有一言九鼎的成语,但社会却遵循着因言立信的潜在规则.如果你在日常生活中去仔细审视身边美国一般百姓的行为处世方式时,便会发现,这一思维其实贯穿着美国整个社会,体现着对于人的一种根本的信念,就是,在人与人交往之时,首先相信每个人都诚实可信,不会撒谎,而不是首先对别人带着怀疑与防范之心.而正是基于对所有人这样的信任,这个社会才能友善与和谐,人与人之间才能够保持着自然淳朴的真诚之心.这与美国的司法制度中"假定无罪"(Presumed Innocence)的概念相同,无论是什么人,在被法庭判定有罪之前,他都是清白无辜的,不管起诉方自认为有多么充足的理由与证据.相信每一个人的真诚与清白,是与人交往的第一定律.反之,对一个人最大的侮辱则莫过于指责这个人撒谎.一个被指定为撒谎的人(Liar),是无法得到别人的信任与认同的,自然不能被人们接受而遭到群体的摈弃.(当然,另一方面,美国社会也相信每一个人都具有出于营私的目的而做恶的潜能,所以必须建立一套完善的法律制度来抑制惩罚恶行对别人的危害)
不幸的是,这个信念被911摧残了不少,让人们对自己周遭的一切多少增加了一些疑虑.好在这种信念并没有被彻底摧毁,所以社会还能够继续保持着人与人友善互信的和谐生存环境.
但这种对别人的信任难免会被不肖之徒利用,所以当美国的海关人员将这一定律用在抽查中国进口物品时,其结果就可想而知了.一般的程序是,如果进口的货物被抽查,海关会通知进口商将货物拉回自己的仓库,放在一边,然后等待政府机关派人,按照预先通知的时间前来检查.而在这段等待期间,聪明的中国人早已经有机会把可能过不了关的产品狸猫换太子地调包了.当然,也有很多规模小一些的公司,没有其他同样产品或能力进行如此调换,只好任人家去查,而一旦被查出产品有问题,这些人更多的是感叹自己"倒霉",就象犯罪的人不会悔悟自己的犯罪行为,却总是埋怨自己不幸被抓而别人比自己好命能够逃脱一样.有这样的"倒霉人"的大量存在,便难免会让美国海关拿到中国进口产品诸多问题的证据,于是之后对中国进口产品的检查就会更为严格.
不过即便如此,这些天真得犹如傻瓜一般的检查人员,其实又能真正查出多少问题呢?首先,这种抽查所能检查的货品占全部进口货品的不到百分之五;而且,就是这不到百分之五被抽查的货物之中,经过聪明的调包等手脚之后,能查出违法违规问题的便更是少之又少了.即便一不小心,一百个货柜有一两个被抽查,并查出了问题遭到扣押,其它九十几个未被查到的货柜的货也早已可以让你大赚特赚,弥补任何被查的损失了.所以,查归查,做归做, 譬如我前面提到的过期罐头.
在这个过程中,其实我们可以看到两组截然不同的思维在运作. 从美国海关方面,坚守的是传统的假定无罪的观念.抽查只是概率碰到你了,但并不等于说你犯法或有错,所以在最终检查结果出来之前,你是清白无辜的,海关没有权利将你的货物收压做任何处置.所以,货物可以拿回自己的仓库,唯一的条件就是,这批货物要等到检查确认过关后你才可以动用,当然,前提还是相信你会很诚实地不去动用.而另一组中国人大脑的思维却是:太好了!你这么相信我,让我把东西先拿回自己的仓库,那我还不赶紧趁你没检查之前做好手脚?我不利用你的愚蠢简直是对我自己聪明大脑的侮辱!
中国人有句俗话是:规矩是人定的,活人岂能被尿憋死.所以,只要是为了自己的方便,一切规矩都可以根据情况的不同为我所用地随意更改.美其名曰,灵活机动,随机应变.中国人就是有这样的聪明,再严格的规矩也总能够找到可钻的漏洞.老美的那些规矩与行为准则,在中国人眼里,实在就是给聪明人拿来随意玩弄的.
这种聪明似乎带来了很多获利的方便,让不少偷鸡摸狗之徒占尽了便宜,只是最终的结果,却是使全部中国进口产品,其声誉在市场上受到损害.而第一个受害的,就是中国进口商整个群体本身,因为声誉不好,海关对中国进口产品比对其他国家的产品检查得更为严格,次数也更为频繁,造成大量无形成本的增加,因为检查所造成的费用是要受查方支付的;而且因为遭到检查,货物不能按期投入市场,必然延误货物出售时期与资金的回收.而受害更大的,则是整个中国与中国人的国际形象.当几个月前CNN的一位主播在电视上声称中国产品都是垃圾的时候,中国人自然义愤填膺,觉得他侮辱了中国人作为民族的一个群体,但不幸的是,这种观点在美国社会中占有相当大的市场.当一锅鲜美的汤里丢进了一颗老鼠屎的时候,你能埋怨别人说这汤令人恶心吗?更何况当丢进的老鼠屎不只是一颗,甚至不只是一勺的时候.
朋友讲,据他所知,来自亚洲的进口食品,有一个国家是被免检的.那就是日本.原因很简单,他们本身对质量的控制极其严格,让美国海关基于其进口的历史数据,确定他们的产品无须检查.而他们并不会因为不用遭受检查便投机取巧,拿伪劣产品蒙混过关,所以他们能够经久不衰地保有无懈可击的名誉,持续享有免检的待遇.
中国人一谈到日本,总难做到心平气和,多爱用激愤的心态进行谩骂.二十多年前的我,也曾经如此.但,二十多年来,我所接触到的日本人却让我不得不承认,他们远比中国人更注重对个人荣耀与团体名誉的坚持与维护.这种坚持与维护,不是靠声嘶力竭地喊口号.相反,我很少看到日本人去喊什么口号,但他们的行为比口号更响.
记得前年去日本旅游,一次在东京日本皇宫边上休息.皇宫旁隔着一条护城河就是成群的现代化高楼大厦.当时正值中午午餐时间,于是便看到那些高楼大厦的办公楼中走出一批批的青年男女,每人手里都拎着一个饭盒,在大厦中间的小公园里,分头散开, 各自找一快地方坐下用餐.那么多的人,竟听不到一个人的讲话声音,唯一听到的声音只有来自公园中心的喷泉,令我非常震惊.我在那里观察了将近一个小时,看到的是,每一个人在用餐结束之后,都将自己带来的所有东西重新放回饭盒之中,收拾得整整齐齐地带走,那么多人来来往外之后,地上竟连下一张废纸都没有留下.如果旁观者不是一个心中怀着历史恩怨的中国人,我相信每个人对这样的国民都会油然产生敬意.而作为血管中流淌着炎黄血液的我,心中却感到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惧.因为我想到,假如这样的国家与中国为敌的话,这样的国民对中国该是何等可怕的威胁.如果再来一次中日之战,我不敢去想结果.
中国人爱喊富国强兵,唯其如此,方能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听起来很有道理,其实忽视了最重要的元素,就是人,一个国家的国民.一个国家的经济成长数据再漂亮,军队再庞大,武器再先进,如果它的国民作为团体没有万众一心的凝聚力而是一盘散沙,作为个人没有道德素质与文化修养,这样的国家与国民其实是很难真正让人瞧得起的.
一个人在社会上受到别人的尊敬,是要靠他的一以贯之的言行赢得的.自以为聪明的偷鸡摸狗之举,也许能让你暂时获得一些小利,但最终会遭到世人的唾弃.个人如此,国家如此,民族也同样如此.
| 朵朵妈 (2012-04-01 15:05:0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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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无语了。。。。。。 尽量少买中国超市上的半成品，就是了。。。。。。 |
| 海云 (2012-04-01 17:14:0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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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去年我去欧洲，回来的时候，荷兰海关问我：你的行李自己打包的吗？我说是。 他们又问里面有什么？我说都是随身衣物。他们说有两包粉末状的东西是什么？我说不可能，里面不会有粉末状的东西，结果是民鸣姐偷偷放进我的行李里的送给我的两包荷兰咖啡。这下可惨啦，行李全部打开，咖啡差一点就被打开了，我左解释右解释，说是朋友放进去的，我不知道，他们如临大敌，耗了近半个钟头，行李箱被翻得乱七八糟，才放行！ |
| 予微 (2012-04-02 05:47:1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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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作为血管中流淌着炎黄血液的我,心中却感到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惧.因为我想到,假如这样的国家与中国为敌的话,这样的国民对中国该是何等可怕的威胁.如果再来一次中日之战,我不敢去想结果." 这不是一件小事，也感慨也很大！ 只能祈求，自律的日本人，也能约束他们侵略的野心！ |
| 牧童歌谣 (2012-04-02 13:28:20) |
| 宋兄好文! 句句切中要害。做为中国人，共同为中国人的＂聪明＂埋单，一声长叹! |
| 牧童歌谣 (2012-04-02 14:00:49) |
| 上次我们回国，婆婆给塞了一把蒜苗，两根粉肠在箱子里，妈呀! 海关检查打开我们箱子，天女散花一样，我们都没法把箱子盖上，惨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