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拾贝》游记连载之四

连载之四


                             2、五彩滩

    听到“五彩滩”这个名字,我脑子里自然浮现了一幅,斜阳晖映下的沙滩砾石由于水的折射显现出不同色彩的画面。当来到景区的时候我才发现,“真实”与“想象”相差甚远,我们来到的是一处悬崖,崖下是一条宽河,河对岸是荡荡平川。除了地势的高低差异之外,最令人惊奇的是一河相隔,两重天:北岸是荒丘,寸草不生,南岸是沃土,郁郁葱葱。
    我想起了第一次到美国大峡谷的情景。在离目的地还有五六十英里开始,车一直行驶在平原上,我心里却期待着“山”的出现。因为,在我的印象中,峡谷的定义是:“深度大于宽度、谷坡陡峻的谷地”,实际的例子就是长江三峡。所以,脑子里形成了一个峡谷的“模型”——高山之间的狭长地带。直到我来到“大峡谷”边的那一刻,我还在想,为什么不见山?但是,很快我就明白了:峡谷也可以是由河流长时间侵蚀而形成的,“科罗拉多大峡谷”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这时候,“五彩滩”也让我糊涂了。
    “滩”的基本定义是:河、海边淤积成的平地或水中的沙洲。这个“五彩滩”原来是额尔齐斯河边的一处悬崖,离河面的高度达二十多公尺,与河水根本就没有接触,与“滩”字根本沾不上边儿。这种“想象”与“真实”的反差,更容易给人带来惊喜,增添乐趣。
    站在“五彩滩”上,犹如置身于一幅五彩画卷之中。
    脚下是额尔齐斯河北岸的悬崖,沿河左右分布着一道道向下泄出的壕沟,和一条条如恐龙巨爪似的垄脊,带着红、紫、青、黄、棕五彩,是典型的“雅丹”地貌。碧蓝的额尔齐斯河横贯而过,给这沟壑纵横、寸草不生的跌坡配戴上一条蓝色的飘带,缓解了旷土的悍戾之气,为景区增色不少。河对岸,是一块宽阔的盆地,那里齐集了黑杨、白杨、青杨、苦杨、胡杨等树种,葱翠的杨树林延绵至远山,连接着蓝天,这里被称为“中国天然杨树基因库”。河的西边有一道轻盈的索桥连接两岸,游人可以在隔河相对的位置上,欣赏两岸完全不同的地貌,实属难得。可惜我们时间有限,只在“雅丹”上流连了几十分钟,收藏了几十张照片便匆匆离去。
    “雅丹”一词来自维吾尔语,意思是“具有陡壁的小山丘”。据考证,此地这个悬崖式“雅丹”地貌,是千万年来的风雨侵蚀的结果,不同岩层的抗风化、抗水蚀的能力不一,形成的沟、垄的轮廓参差不齐。绚丽的色彩,是因山体的泥石中矿物质的不同,而幻化出来的各种的颜色。
    我不知道此地的地质结构,但它的整体看起来很像地质板块边缘的断层,就像美国洛杉矶西边的圣塔莫妮卡海边的悬崖。所不同的是,“五彩滩”崖下,是绿树葱葱、一马平川的平原,而圣塔莫妮卡海边的断层下,是茫无边际的太平洋。
    我弯腰仔细查看了脚下的“雅丹”,发现它是由大小不等、成色各异的砾石和更细的浅褐色的沙土合成。原来,“雅丹”的五彩,就来自这些小的砂石混合物,当然少不了阳光的“点化”,才有这么绚丽的华彩。我又发现,这些砾石都是圆角的,便引发了我都对这里的地质变迁的一番驰想。
    据我所了解的地质常识,砾石是一些从岩石上崩落的碎块,经过长年水的冲击、搬运,相互碰撞、摩擦,被“削”去了棱角,形成了不规则的“卵”状;这些“卵石”又经历了长时间的沉积,与尘土一起胶结成“砾石岩”;在地壳运动过程中,“砾石岩”被推出地面,再经过年复一年洪水的冲刷,一部分砾石随水再次被搬运,开始了其“形态”的新的循环,而留下了五彩“雅丹”。我们现在所看到的“五彩滩”,不知道是这些砾石变迁的第几个循环?
    望着“雅丹”下清澈的额尔齐斯河,我脑子浮现了一幅“雅丹诞育图”:滚滚洪流从消融的雪山上倾泻而下,将悬崖上的岩缝撕裂,形成多头瀑布,浑水带着沙砾冲进了额尔齐斯河,将河染黄了……我不禁想起黄土高原,想起了黄河。
    据说,在周、秦时期(不太远的两千多年前),黄土高原大部分地区还是森林,当时的黄河水还算清澈,名为“大河”。随着黄土高原的开发,林木的滥伐造成土地荒漠化,每逢雨季,雨水夹带着疏松的黄土流进“大河”,从而造成浑黄之水,“大河”因此被改名为“黄河”。我相信,黄土高原上,黄河沿岸的沟壑,一定比这里壮观。令人痛心的是,当面对滔滔的黄水,面对大自然惩罚性的报复,人类显得麻木、畏惧,和无能。
    我还是愿意相信,黄河的水总有一天,和额尔齐斯河一样清澈,但是,得等到有一天,当黄土高原重新变成森林、沃土,水不能带走黄土的时候;或者,当黄土高原上不再下雨、没有水可以带走黄土的一天。孰好孰坏,何年何月,恐怕得等上天来决定了。


                         3、荒寒魔鬼城

    我们的车进入了克拉玛依大油田,路边的数不清的红色油井和白色输油管,就像白浪、红帆在海涛般的黄土荒丘上隐现,随着我们车子的移动,驾长风破沙浪。这是今天的几个小时车程里,除了轮下的公路之外,唯一可见到的“人造”物体。
    车顺着公路转左朝南,太阳亦已偏西,车身忽然左右晃动了一下,司机惊呼了一声:好大的风!原来我们一直是逆风而行,车一转向便吃上侧风,抖擞一下也算是打声“招呼”、提个醒。路旁,没有像草、树之类的参照物,加上荒丘上的浮沙早被风刮得无影无踪,空气中无烟无尘,在封闭的车厢内,我们根本就看不到风的存在。
    车爬过了一丘坡,我们眼前一亮,在前方不远的地方,出现了一片“建筑群”。在一堵“城墙”之内,高低无序的塔形“建筑”错落分布,有的直统统的像碉楼,有的像金字塔式的神坛,太阳西偏,斜阳把“建筑物”染成了金黄,光影之下,我们仿佛见到了钱塘江畔的六和塔、北京的天坛、埃及的金字塔,转眼间我们又见到柬埔寨的吴哥窟……
    步出车门,温热的强风扑面而来,女士们纷纷包上头巾,我只能顶着一头乱发冲进了目的景区——魔鬼城。
    我们乘坐一列两侧敞开的旅游车游览“城区”。这是一座特别宽敞的“城市”,道路宽阔,“建筑物”分散,这时我们才发现,车子已经被不少奇形怪状的土丘包围,有的高达四层楼,而且这些土丘的侧壁陡峭,形状嶙峋怪异,放眼四周,寸草不生,尽是干裂的黄土,除了车轮碾压沙路发出的“沙沙”声之外,就是“呼呼”鸣叫的强风。大风在“城”中穿梭迂回,发出令人不安的声音,更增添了神秘与恐怖的气氛,难怪当地人将这里视为恶地。
    为了吸引旅客的兴趣,有人将这里每一座“风的杰作”都赋予了有生命的名字: “石猴观海”、“黄牛耕耘”、“雄师横卧”、“小猴摆尾”、“大鹏展翅”……
    夕阳西下,它们的影子悄悄地伸展,阴阳两侧之间色彩渐变,加上游览车的颠动,我们眼前这些“生命体”似乎也趁机舒展筋骨,摆脱白天的“矜持”,准备通宵狂欢。阳光婉弱,风,变得更劲、更寒。我们单薄的衣衫被阴风扯拽,已经完全丧失防寒功能,我们只有紧搂双臂保暖。听着耳边愈发诡异的风鸣声,眼前的景物也愈发狰狞,凄寒极力干扰大脑的理智,让我从心底里感到战栗。我突然相信,我们已经身陷鬼域。
    第二天,我感冒了。医生说是受了风寒,我倒觉得是中了风邪,但我一点都没有后悔,因为,这是一次难得的“以身犯险”的经历,让我对这个虽然带着“恶名”,但仍被选为“中国最美的三大雅丹”第一名的“魔鬼城”由好奇,变成敬畏,并铭刻于记忆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