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天才朦朦亮﹐雁儿便扮作书生﹐背了包袱﹐手中还拿了一对以布囊包裹着的吴钩。野草则扮作一个老学究﹐一副病恹恹的样子。二人拜別了真如﹐悄悄地出了无尘庵﹐消失在晨雾中。野草﹑雁儿二人走了不到半柱香﹐净善﹑净莲二人也出了庵门﹐尾随他们的方向而去。
却说野草﹑雁儿二人望西南而行﹐野草因伤未痊癒﹐走得很慢;雁儿第一次离开娘亲行走江湖﹐一切新鲜的很﹐东张西望﹐一双眼睛快不够使用了﹐根本就不会嫌慢。走了两﹑三个时辰﹐才到达离无尘庵最近的一个镇子﹐二人找了一间不起眼的小面馆吃面打尖﹐不多时﹐两个车把式打扮的人赶着一辆马车到面馆门口停下﹐也进店来吃面﹐找了一个正对着雁儿二人的桌子坐下﹐只向雁儿使眼色。雁儿会意﹐起身走过来见礼道︰“二位大哥﹐家叔年纪老迈﹐不良于行﹐不知可否借华车一用﹐只往前面镇子﹐如能行个方便﹐一定重重有酬。”
內中一人答道︰“俺们正要往前面镇子﹐就顺带捎上你们一程吧。”
雁儿谢了﹐会了钞﹐与野草上了马车﹐二个车把式便赶着马车而行。那二个车把式正是净善﹑净莲二人假扮﹐到了偏僻人少之处﹐净善﹑净莲改回尼姑装束﹐下了车﹐雁儿﹑野草谢过二尼﹐自行赶了马车前行。
话休絮繁。雁儿赶着马车﹐晓行夜宿﹐有时一天行五﹑六十里﹐有时八﹑九十里﹐优哉游哉。野草绝口不问要去何处﹐沿途只管饮酒赋诗﹐吟哦诗句﹐又或向雁儿说些江湖趣事﹑风景古迹传说。雁儿一改往日文静的性子﹐不断地问这问那。
野草﹑雁儿二人掩饰得极好﹐又不去惹事凑热闹。因此一路平安无事。这日黃昏时分﹐己到了黔境长顺县境﹐雁儿投店﹐要了二间上房﹐安顿好后﹐便与野草到店前食肆要了一间雅坐﹐点了一桌好菜。不多时﹐净善﹑净莲依着雁儿所留暗记﹐找将来了。四人坐下﹐雁儿道︰“两位师姐﹐多谢一路上暗中保护﹐现在己到地方头﹐依娘亲吩咐﹐就请回去﹐代小妹多多拜上娘亲﹐就说一路平安﹐请她老人家放心。”
四人分手﹐净善二人连夜回转无尘庵不题。却说雁儿次日一早起来﹐取道紫云﹐径往镇宁。这日晚饭罢﹐野草道︰“雁儿姑娘﹐咱们到了?”
雁儿道︰“是的﹐快到了﹐明天我们就往关岭﹐然后就弃车就步了。只怕你这身体吃不消。”
野草道︰“如此﹐咱们在这里住上几天吧。等我喝足了酒自然就有力气了。”
雁儿笑道︰“草大哥真会说笑话﹐这几天喝足了﹐后面几天都有力气?”
野草笑道︰“当然了。只怕去见到那人﹐不让喝酒﹐岂不愁煞人了?”
雁儿大笑︰“有理﹐有理。”
野草﹑雁儿一连数日在镇宁闲住﹐野草看看并无异常﹐这才和雁儿往关岭去。镇宁至关岭不过三十多里路﹐不到中午﹐二人早到了﹐也不投店住宿﹐改扮成游学仕子的模样﹐只在一家酒馆中用过午饭﹐托店小二把马车变卖了﹐却向店小二打听当地风景名胜。店小二道︰“客官不知﹐俺这里有一远近闻名的好去处﹐唤作黃果树瀑布﹐那瀑布从天而降﹐煞是好看!”
野草一拍桌子道︰“对对﹐你看我这记性﹐怎么就没想到它来呢?”问明了路径﹐拉了雁儿便走。
原来那黃果树瀑布就在镇宁与关岭之间的白水河上﹐瀑布宽逾三十多丈﹐高约二十六﹑七丈﹐后来徐霞客游赏大瀑布后赞曰:“捣珠崩玉,飞沫反涌如烟雾腾空,势甚雄厉;所谓珠帘钩不卷,匹练挂遥峰,俱不足以拟其壮也。高峻数倍者有之,而从无此阔而大者。”
二人往北走了二十里山路﹐耳中突然听得隐隐如有万马奔腾的声音﹐于是找了一个山中樵子问路﹐樵子手指北面道︰“客官听到声音了吗?只要依着这条山路﹐朝着声音发出的地方走便到了。”
二人加快脚步﹐不一会﹐早到了那瀑布跟前﹐此时虽说己深秋季节﹐雨水稀少﹐但那瀑布水流极大﹐从二十六﹑七丈高处飞泄而下﹐气势磅礡﹐势不可挡﹐声如千面战鼓齐响﹐难怪十里之外都能听到。
野草二人看一回赞一回﹐看看天色将晚﹐二人只得依依不舍地返回关岭﹐这才投店住宿。是晚﹐雁儿道︰“草大哥﹐明天我们就要去那地方了﹐照娘亲所说﹐由此东去三十里﹐一个名唤晒甲山的地方便是。今晚早些歇息﹐明早一大早就起行好吗。”
野草点点头笑道︰“小生唯姑娘之命是从。”
雁儿抿嘴笑笑﹐便告辞回房了。
次日一大早﹐二人饱食之后﹐又带上干粮﹐算了店钱﹐背了包袱﹐往东便走。走了半个时辰﹐那天色才大白﹐野草有伤在身﹐感到有点气喘﹐便坐下休息。突然野草道︰“雁儿姑娘﹐昨天那瀑布好看吗?”
雁儿道︰“好看!”
野草道︰“可惜我不能施展轻功﹐不然一定到那瀑布顶上看看。”
雁儿道︰“不急﹐等你把伤治好了﹐我们再去那瀑布顶上看不迟。”
野草道︰“对!雁儿姑娘听我作一首词好吗?”
“好!草大哥作什么词了?”
“就是昨天看了那瀑布﹐晚上睡不着觉﹐便作了这首《酒泉子》﹐听好了。”说罢便吟将起来︰
山径幽幽
野果经霜红似火
朦朦天色晚风寒
芳草自悠然
流银飞素来云际
走玉溅珠声十里
只疑身在九霄城
夜夜梦还萦
雁儿拍掌道︰“好!好一个只疑身在九霄城﹐夜夜梦还萦。这结句回味无穷。”
二人边说边走﹐一路尽是高低起伏的山野小路﹐四处荒无人烟﹐不觉早到一个峪口﹐只见那峪口旁有一块巨石﹐向着峪口的一面﹐不知被什么利器削得平整如镜﹐上面赫然写了四个大字︰非请莫入。字迹苍劲有力﹐入石三分﹐显见是高人以极深的內力写上去的。
野草﹑雁儿对视一眼﹐知道己到地头了。二人整整衣衫﹐恭恭敬敬地在谷口施礼﹐雁儿气纳丹田﹐扬声道︰“晚辈雁儿﹑野草﹐有书呈前辈钧鉴﹐请准晚辈入谷拜见。”一连说了数遍﹐可惜功力不够﹐声音不能及远。过了良久﹐不见有任何回应﹐野草道︰“我们进去吧。”
雁儿道︰“草大哥﹐未经主人许可﹐这样进去岂非失礼?”
“如果不让我们进去﹐此时早有人来驱赶我们了。”
雁儿点点头道︰“有道理。”
二人并肩走进谷口﹐谷內山石杂乱﹐几乎无路可寻。雁儿和野草转来转去﹐走了约一里之地﹐只见一块巨岩巍然屹立在不远之处﹐上面还有赫红色的文字﹐二人大喜﹐快步走近那巨岩﹐只见巨岩之上的那些文字﹐却是一些神秘的符号﹐非雕非凿﹐符号不知用了什么颜料涂抹﹐历经风雨﹐色泽如新。
野草仰头看了半晌﹐无从辩认那些符号所说何事﹐只有一样事情可以肯定﹐就是书写这些符号的人必定是个武林高手﹐一身功力己达化境﹐那些符号纯以內力运指代笔﹐在坚硬的岩石上留下这入石三分的神秘符号;而且﹐这人必定也是个熟知药物的人﹐野草记得叶先生的手记中提到过一种药物﹐经提炼混合一些矿物后﹐其色鲜艳﹐数百年不褪。
雁儿问道︰“草大哥﹐那上面写的是什么?”
野草道︰“不知道呢﹐这些符号﹐看似文字﹐又非文字﹐不是远古时用于卜筮的文字﹐又不象是金文﹐更不是先秦各国的文字﹐不象篆文﹐无法识別。不知是否此处土族的文字。”
“那不要管它了﹐我们找人要紧。”
“好!”野草答应了一声﹐正要起步﹐突然从巨岩后转出两个人来﹐那二人都四十多岁年纪﹐一人樵夫打扮﹐手中提了根挑柴的扁担﹐腰间別了一把砍柴的斧子;另一人却是农人打扮﹐肩上荷一把铁锄﹐头上戴一顶竹笠。二人挡住了野草﹑雁儿的去路﹐四只眼睛只管去野草﹑雁儿身上来睃。雁儿低声道︰“草大哥﹐你看这二人怎地如此无礼?”
野草向她一使眼色﹐向前一步﹐抱拳道︰“二位大哥﹐在下欲往谷中拜见一位前辈高人﹐不知两位可否指点一二?”
农人回礼道︰“客官从何处来?要拜会什么高人?”
雁儿道︰“我们从恒山无尘庵来……”
“无尘庵?真如大师是你什么人?”樵夫急问道。
雁儿道︰“这位大哥认识俺娘亲?”
农人﹑樵夫齐齐施礼道︰“不认识﹐只是耳闻而己。”
农人道︰“两位请从这里向前走六十步﹐折向左手一小林子﹐过了林子你们再自己找吧。”
野草道谢了﹐带着雁儿依言前行﹐折向左边﹐果然有一小林子。穿过林子后﹐却是一个几亩大的小湖﹐湖水清澈﹐湖边水草茂密﹐虽近初冬﹐却还没枯萎。
二人四处张望﹐不知往哪边去好﹐却听雁儿道︰“草大哥﹐你看﹐对面好象有个人。”
野草顺雁儿所指望去﹐果然看到湖对面有一个人﹐坐在一棵矮树下垂钓﹐野草喜道︰“走﹐去问问。”
二人顺湖边绕道过去﹐那湖不大﹐不一会就绕到对面﹐那人一身灰布衣﹐一顶大竹笠遮了头部﹐坐在湖边一动不动地在钓鱼﹐一只竹鱼篓半浸在湖水中。野草不敢惊动那人﹐只静静地站在数步之遙﹐默默地看着。过了顿饭的功夫﹐那人突然一扬手﹐把鱼杆一提﹐一尾青色的二指大小的鱼便钓了上来﹐那人很利索地把那青色小鱼从鱼钩上摘下﹐放到鱼篓里。野草这才上前抱拳道︰“这位大叔……”
那人闻言仰起头﹐摘下竹笠﹐露出一头银发﹐海下银须拂胸﹐大有飘然出尘之态。野草一见﹐大感惊讶﹐吶吶道︰“老丈﹐怎地是您?”
那老丈眯着眼看了野草一回﹐道︰“这位小哥好生面熟﹐却是在哪里见过?”
“老丈怎地忘了?您老在赤壁凤雏庵前与少林不听大师谈论孔明﹑庞统二人﹐小子适逢其会……”
“对对对!正是你这位小哥!”老丈望着野草﹐突然咦道︰“小哥你的脸色怎地如此疲败?”一把抓过野草的手腕﹐去关寸之上一把﹐连说了数声怪哉。
雁儿道︰“老丈﹐有何怪哉?”
老丈道︰“依小哥伤势而论﹐本应早就没了性命﹐却为何能延至今日?”
野草道︰“老丈真世之高人也﹐一看就知。小子本应早就命丧荒山﹐只是恰好遇到了无尘庵的真如大师﹐这才捡回了一条性命。”
“无尘庵?真如师太??”
“正是!”
“是她指点你来这里的?”
雁儿插口道︰“对﹐我娘要我亲手把一封书信交给隐居此间的一位前辈高人。说只有他才能真正救回草大哥的性命。”
“真如师太是你娘亲?她说的这位前辈高人叫什么?”
雁儿道︰“我娘没说﹐只说到了这里﹐自然就有人会带我们去找他了。”
老丈点点头﹐野草道︰“老丈﹐小子原野草﹐江湖末学﹐赤壁一见﹐不及请教名号﹐请老丈恕罪。”
老丈道︰“老杇不在江湖中走动﹐想来江湖中也没几个人知道老杇名号。老杇姓杭﹐双名竝昍(竝bing并﹐昍﹐音暄﹐明也)﹐自号水云居士。你等既是真如师太所荐﹐请随老杇来吧。”说完﹐收了鱼杆﹐雁儿便帮着提了鱼篓﹐跟在他后面。
杭竝昍带着野草﹑雁儿二人﹐左转右转﹐走了半柱香的时间﹐来到一座草亭子前﹐那亭子紧依着山岩而建﹐仅可容二人立足。杭竝昍去石岩上一推﹐应手出现一道石门﹐杭竝昍便一头钻将进去﹐草﹑雁二人紧随其后﹐才走进去﹐那石门便自动在身后关闭。
又走了许久﹐前面出现亮光﹐原来却是一个山洞的洞口﹐杭竝昍带着﹐并不停留﹐走出洞口一看﹐眼前豁然开朗︰只见一个山谷之中﹐数十间房舍井然﹐亭台布置得当﹐俨然一派世外桃源的景色。
杭竝昍带草﹑雁二人到一个大厅之中坐地﹐童子献上香茗﹐杭竝昍便道︰“请二位少待﹐老杇失陪一会。”说完自往后堂去了。
野草游目四顾﹐那厅中所挂﹐全是名人字画﹐正欲细细欣赏﹐却见杭竝昍从后堂回来﹐对野草﹑雁儿二人道︰“家师有令﹐请小哥少座﹐雁儿姑娘请随老杇前往亲呈书信。”
野草心中大奇﹐看杭竝昍的年纪﹐起码也七十开外了﹐他的师父岂不己有百岁?心中疑惑﹐却不敢开口相询。雁儿闻言﹐起身说道︰“有劳。”便跟了杭竝昍进去。
野草独在厅中等候﹐盏茶才过﹐只见杭竝昍返回厅中﹐向野草道︰“小哥﹐请随老杇来吧。”
野草抱拳道︰“有劳老丈引路。”
杭竝昍引着野草﹐穿过一个回廊﹐到后堂一个静室门前道︰“小哥自己进去吧﹐家师在里面相候哩。”
野草道︰“多谢老丈。”便走到门口朗声道︰“晚辈原野草﹐拜见前辈。”
只听里面一个和霭的声音传出来﹐声音不大﹐却好似就在耳边响起一样︰“请进来吧。”
野草推门进去﹐只见那静室三丈见方﹐里面什么物件都没有﹐只在地上铺了芦席﹐一个老者盘腿坐在地上﹐看不出年岁﹐头发稀疏发黃﹐身材瘦削﹐容貌清癯﹐双目神光內敛﹐胡须疏落灰白。
野草跪下行晚辈之礼﹐老者道︰“不必客套﹐起来吧!”一举手﹐野草便觉一股大力把自己托起﹐心中佩服莫名。于是站了起来﹐垂手立在老者面前。
老者道︰“来!到老叟跟前坐好。”
野草依言﹐盘膝坐在老者跟前﹐老者道︰“伸出手来。”
野草把手伸了过去﹐老者以两根指头轻轻去野草腕脉上一按﹐稍停﹐老者脸上看不出神色﹐却问︰“公子在真如师太给你治伤之前﹐是否有人给你治过?”
野草道︰“没有。”
老者奇道︰“没有?”
野草道︰“晚辈颇通医理﹐遇到真如大师之前﹐自己曾施过金针渡穴之术。”
“金针渡穴?公子师从何人?”
野草恭敬地道︰“惭愧﹐晚辈机缘巧合﹐得到一本《內功要诀》的奇书﹐便照着上面的法子学了。只学得一知半解﹐让前辈见笑了。”
老者肃容道︰“公子可认得叶丛碧?”
野草道︰“叶神医乃前辈高人﹐晚辈从没见过他老人家﹐这本书是在仙草堂废墟中得到的。”
老者道︰“好好!你可知那书是谁人所著?”
“知道﹐书中有记﹐乃是一位名叫无邪子的前辈所著﹐是叶神医的师父。”
老者又道︰“你可知老叟是谁?”
野草本想说真如大师没介绍过﹐不知老者是谁﹐突然神光一掠﹐福至心灵﹐喜道︰“难道前辈便是无邪子?”
老者哈哈大笑﹐道︰“正是。”
野草翻身跪在地上﹐大礼参拜。无邪子道︰“免了免了﹐你我缘份非浅﹐不是一生一世可以修来的。”一顿又道︰“真如师太说你身上有一个奇怪的印记﹐可否让老叟一观?”
野草闻言甚觉惶恐﹐道︰“晚辈身上的印记在尴尬之处﹐在前辈面前裸衣露体﹐甚是无礼。”
“无妨。”
野草既知他就是无邪子﹐不敢忤逆其意﹐只得稍褪其衣﹐让无邪子察看。无邪子只看了一眼﹐突然一跃而起﹐狂叫道︰“天道不绝!天道不绝!”突然打开房门﹐如风似电﹐眨眼就不见了人影。
正是︰人海虽茫茫﹐有缘便得见。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