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野草忍着巨痛﹐俏俏地爬出里许﹐这才扶着树木﹑乱石站走来﹐一步一喘地向前走。神智混乱中似乎看见有一座寺庙﹐野草心中大喜﹐跌跌撞撞地奔去﹐看看就要到那寺庙门前﹐突觉喉咙一甜﹐眼前一黑﹐一跤摔倒﹐便不省人事了。
此时晨曦初现﹐一缕阳光照到庙门前匾额上﹐“无尘庵”三个大字清秀脫俗﹐晨雾稍散﹐只见庙门呀一声开了﹐一个中年尼姑口中低声念着佛号﹐拿着一把大扫帚﹐出来打扫门前空地。才扫了一会﹐突然看到一个男子一身血污﹐倒在路旁﹐不知死活。中年尼姑吓了一惊﹐丟下扫帚﹐口中高叫︰“师父﹑师父……”慌慌张张地往庵里跑去。
才跑回庵里﹐迎面一个中年尼姑约莫四十多岁年纪﹐身穿蓝灰色比丘袍﹐手捻念珠﹐光着头﹐慈眉善目﹐脸容和霭可亲﹐道︰“净善﹐何事慌张?”
净善结结巴巴地道︰“师父…外面有个人…不知…是死…是活。”
“走﹐带为师去看看。”
“娘﹐看什么呢?我也要去看看。”一个甜甜的声音才落﹐尼姑身后便出现一个女子﹐年约十九﹐凤目长眉﹐脸如鹅蛋﹐樱唇欲滴﹐着一袭青花白底衣裙﹐文静地走来。
尼姑回头﹐慈爱地看她一眼道︰“你这妮子﹐什么都要看。”说着示意净善前头带路。
净善三人来到那男子倒臥之处﹐尼姑伸手一探他鼻息﹐道︰“净善﹐快去叫几个人来﹐拿一块床板把他抬回去。”
“是…只是他是一个男子﹐咱们庵里怎可…怎可…”
“阿弥佗佛﹐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为师平日里怎么教你的?”
“是!”净善应了一声便跑回庵里去了。
“娘﹐你看…”女子突然羞红了脸﹐掩了双眼指着男子身上。
尼姑顺着女子所指看去﹐只见那男子衣衫碎裂﹐右边腰臀之间露出半个巴掌大一块地方﹐上面赫然有一个似鱼非鱼的印记。
尼姑似不相信﹐揉揉双眼﹐蹲下身子一看﹐心中一凛﹐道︰“雁儿﹐快回去拿床被子来。”雁儿应了声﹐飞快地跑回庵中。尼姑站在男子身旁﹐呆呆地出神。
雁儿拿了一床被子快步走出庵门﹐正碰上净善和另三个尼姑抬着一块床板出来﹐五人合做一块﹐来到尼姑身边。雁儿叫道︰“娘﹐娘﹐”连叫数声﹐尼姑才回过神来﹐吩咐道︰“快把他抬进去。”顺手把雁儿手上的被子盖在男子身上。
六人把男子抬进偏房﹐尼姑伸手去那男子手上一把﹐但觉脉息若有还无﹐不觉皱了皱眉道︰“净善去取盏清水来;净莲打盆水来给他擦把脸;净缘去厨下熬些粥水备用;净觉去方丈取为师的银针来。”
善﹑缘﹑莲﹑觉四尼应了一声都去了。不多时﹐净觉拿了一个小包进来﹐打开放在师父面前。尼姑道︰“为师要为此人扎针疗伤﹐你们先出去吧。”
雁儿虽说十分想留下帮娘的忙﹐但碍于伤者是个男子﹐自己在这里确是十分不便﹐于是应了声﹐和净觉走出房间﹐顺手把门给掩上。
尼姑待雁儿等人出去后﹐便宁神静气﹐伸出三根手指﹐去男子关寸之上细细地把着﹐过了一会﹐心中暗暗称奇︰此人身负极重內伤﹐脉息虽弱﹐但却是持续不断。
尼姑想了一阵﹐从小包中缓缓地抽出一根半寸长的银针﹐去男子人中扎下去﹐以拇﹑中二指捏着捻了数捻﹐却是毫无反应﹐尼姑大奇﹐闭目冥想了一阵﹐又抽出一根长逾三寸的银针﹐隔着衣服往男子身上膻中穴扎去﹐谁知竟然扎不进去;尼姑撕开男子外衣﹐只见一件精致的护身甲露了出来﹐尼姑心道︰原来如此。楞了一会﹐只得念了几声佛号﹐诵了一段经文﹐正要动手去脫甲﹐却见男子左胸心脏之处﹐插着一根细如发丝的银针﹐只因那护身甲织造甚是精密﹐如此细小的银针竟然也穿不透﹐因而这男子才捡了一条性命。尼姑小心地拔下这枚银针﹐拿一方手帕包好了﹐这才动手把那甲脫了下来﹐露出一身结实的肌肉。
尼姑正要用针﹐一眼看到男子的膻中穴上﹐居然露出一点金色的针头﹐尼姑咦了一声﹐又往其它穴位察看一遍﹐心中更觉惊奇﹐自言自语道︰谁给此人用过金针度穴之术?难怪身受如此重创还能活下来。
尼姑逐一把他身上金针起出﹐再施以针灸﹐又辅以內力﹐只是她半路出家﹐虽懂岐黃之术﹐內力却是平平﹐起不到明显的作用。
尼姑费了大半个时辰﹐这才收针站起身来﹐额上己是见汗﹐一脸的疲惫﹐向门外喊道︰“你们进来吧。”
雁儿一听娘亲呼叫﹐马上便推开门﹐与善﹑缘﹑莲﹑觉一齐拥了进来﹐不约而同地问道︰“有救吗?”
尼姑脸容凝重地道︰“此刻性命暂时无碍﹐能否有救﹐就要看他的造化了。”
雁儿看那男子呼吸仍然微弱﹐低声诵了声佛号﹐双手合十暗祝。尼姑道︰“你们给他擦把脸﹐再喂些清水﹐稍后再试试喂些粥水给他吃吧。净觉﹐扶为师的回方丈。”
净觉扶了尼姑出门﹐净莲便用毛巾给男子擦去脸上的泥水﹑血污﹐露出一张苍白的脸来。净善拿个小匙﹐往他嘴里喂清水﹐却是喂不进去﹐雁儿便上前﹐轻轻地捏开他的嘴﹐这才喂了数匙清水进他嘴里。
一连数日﹐尼姑都是针药齐施﹐辅以內力﹐到第五日上﹐尼姑施完针灸﹐那男子悠悠醒转﹐双目空洞地望着屋顶﹐声如蚊蚋地道︰“这…是…何…处?”
尼姑一见﹐心中大喜﹐脸上却是平静地道︰“阿弥陀佛﹐施主终于醒来了。”
男子慢慢地转头望着尼姑﹐一脸茫然地道︰“在下怎地在此?”
尼姑道︰“施主身负重伤﹐倒在庵前﹐不醒人事﹐乃贫尼几位徒儿把你救进庵来。施主却是造化﹐捡得性命。”
男子呆呆地想了半晌﹐这才道︰“在下原野草﹐多谢大师救命之恩﹐他日定当涌泉以报。”
尼姑道︰“贫尼法号真如﹐乃这恒山脚下无尘庵住持。出家人与人方便﹐普渡众生﹐何须言谢?”
野草道︰“大师果然是有道圣尼﹐在下世俗鄙人﹐见笑了。”
真如道︰“施主伤重未愈﹐不可费神说话﹐宜多静养为上。”
野草道︰“谢大师关爱。”说完便合上双眼养神。
真如见他如此听话顺从﹐心中不觉多了几分欢喜﹐悄悄地退出房间﹐自回方丈打坐调息去了。
你道野草身负如此重伤﹐如何便捡回性命?原来凌虚真人当日追上野草﹐没有立施杀手﹐竟然自己也坐下来调息﹐这倒是给了野草疗伤的好机会。野草以金针度穴﹐又有时间运气一大周天﹐那內功要诀上的功夫非同一般﹐对所受的內伤大有裨益﹐故此野草捡回性命。
约莫黃昏时分﹐野草听得开门声响﹐以为是真如大师来了﹐转过头一看﹐却见一个少女﹐凤目长眉﹐清雅脫俗﹐素手擎着一个小瓷碗﹐悄悄地走进来﹐看到野草张眼望着自己﹐脸上微微一红﹐低了螓首﹐莲步轻移﹐走到野草榻前﹐微微地福了一福﹐在榻前小椅上坐了﹐这才轻声道︰“这位公子醒来了﹐听我娘说﹐公子大名叫野草是吗?”
野草点点头道︰“在下正是野草﹐不知姑娘上下如何称呼?姑娘令堂又是谁?”
少女道︰“我娘就是真如师太﹐这里上上下下都叫我雁儿。”
野草道︰“原来是雁儿姑娘﹐在下身负重伤﹐不能见礼﹐万望恕罪则个。”
雁儿道︰“公子客气了﹐我娘说了﹐与人方便与己方便。以后公子有什么所需﹐就吩咐雁儿去办就行了。”
野草道︰“如此多谢姑娘了。在下也请姑娘不必客气﹐以后直呼贱号即可﹐公子不公子的就免了。”
雁儿自打娘胎出来﹐一直都是在这庵中长大的﹐这么近地单独接触一个男子还是头一回﹐闻言抬头浅笑道︰“好﹐以后我就叫你草大哥﹐你就叫我雁儿好吗?”
野草点点头﹐脸上挤出一点笑容﹐却是牵动內伤﹐立即痛得大皱眉头。雁儿道︰“草大哥﹐你別动﹐先喝点稀粥﹐待慢慢将养好身子了﹐再笑不迟。”说完﹐便用小匙喂野草慢慢地喝完了那碗稀粥。
喝完了粥﹐野草精神略振﹐对雁儿道︰“请令堂大师前来﹐我有事相商。”
雁儿应了﹐出去一会﹐便陪着真如前来﹐扶真如在榻前坐了﹐自己却站在真如的后面。真如问︰“施主感觉如何?唤贫尼前来有何吩咐?”
野草道︰“多谢大师垂询﹐在下感觉好多了﹐只是伤重真气难聚﹐而且伤重不能自疗。”
“自疗?”真如和雁儿同时奇道。
“正是﹐在下颇通医术﹐请大师前来正是想请大师助一臂之力﹐帮在下合药﹑用针。”
真如点点头﹐问道︰“施主身上的金针﹐是你自己扎进去的?”
“是﹐当时情况危急﹐在下別无选择。”
“难怪你得保性命。原来施主医术如此高明。”真如心中明白﹐能施以金针度穴之术的人﹐其医术必定高明之极。当世有此能为者﹐真如所知不过一﹑二人而己。当下道︰“阿弥陀佛!贫尼半路出家﹐医术平平﹐当日只为好玩﹐才学了点皮毛。请施主吩咐﹐贫尼正好多学一些医术。”
“大师谦虚了﹐在下这是班门弄斧﹐让大师见笑了。”
雁儿突然插话道︰“都別客套了﹐我看还是快些治好草大哥的伤最是要紧。”
真如念了声佛号﹐便合什不语﹐野草略一思索﹐便说了一串药名和用量﹐雁儿怕记不住﹐拿来文房四宝一一抄下。真如便教雁儿找善﹑缘﹑莲﹑觉等人去合药﹑煎药。自己却留在房中﹐听野草的指令﹐给他以银针针灸﹐以图打通经脉。
如此过了七﹑八日﹐野草可以下地走动。只是內脏难以完全复位﹐经脉不能打通﹐真气无法提聚。这日﹐真如帮野草施完针灸后﹐野草便独坐房中静坐练功。野草调勻呼吸﹐舌舔上颚﹐意守丹田﹐良久﹐那丹田中空空如也﹐半点真气也无。野草试了数回﹐毫无反应﹐只好颓然而罢。
野草寻思﹐欲要打通经脉﹐须得內力高强之人才行﹐而且要略通医术。真如大师因功力平平﹐因此难以助自己打通经脉。
这日﹐真如施完针灸后﹐浑身乏力﹐对野草道︰“施主﹐贫尼功力有限﹐难以助你复原﹐你身上的伤现在似乎好了﹐但脏器未能完全归位﹐现在性命虽然无碍﹐终究不能长久﹐而且施主所受內伤太重﹐一身功夫﹐可能就要废了。”言罢颇有內疚之意。
野草从小不爱练功﹐此时听得自己武功尽废﹐却是一点不觉得有什么可惜。平静地道︰“大师不必如此﹐功夫一途﹐有不一定是好﹐无也不一定是坏﹐世上多的是不懂功夫的人﹐不是一样过得很好?在下没了功夫﹐也少了争斗之事﹐却求之不得。”
如真听他这样说﹐深合佛门妙理﹐脸上现出怜爱之色﹐思之再三﹐这才很慎重地道︰“施主所受之伤﹐普天之下﹐只有一人能治﹐只是此人早己归隐﹐而且不愿俗人打扰﹐这二十年来﹐贫尼也没有他的音讯﹐也不知尚健在否?”
“大师不必烦心﹐在下捡回性命便很不错了﹐不敢別有奢望。”
真如念声佛号﹐不再多说﹐告辞了回到方丈中静坐。到了晚上﹐真如唤雁儿到方丈中道︰“雁儿﹐你在这庵中多少年了?”
“娘﹐咋问起这事了?您不是说我就在这庵里出生的?后来慧慈师太便收了您为徒﹐再后来慧慈师太西归极乐﹐就把无尘庵交托给了娘您了。”
“是呀!都二十年了。你也长大了﹐是该到外面见见世面的时候了。”
“真的?娘同意我出去闯江湖了?”雁儿高兴得跳了起来﹐可旋即就沉下脸来︰“不行﹐我可舍不得离开娘您呢。”
“傻孩子﹐娘在庵里天天打坐念经﹐又有净善她们侍候着﹐你担什么心?”
“娘﹐你想要女儿去哪里”
“孩子﹐娘想要你陪着草施主﹐去见一个人﹐这个人才能治他身上的伤。”
“谁?雁儿咋没听娘说过?再说﹐人家肯不肯治草大哥的伤还不知哩。”
“这个人与我们家有极深的渊源﹐只要你拿着娘的手书前去﹐这个人定无不治之理。”
“真的?娘与这人很熟?”雁儿美目睁圆﹐惊奇地看着真如。
真如点点头﹐拿出一封书来﹐很严肃地道︰“这封书关系极大﹐除草施主外﹐无论如何不能落到第三者手上。”
雁儿长这么大从没见过娘亲这么严肃地对着自己讲话﹐心中明白这封书的份量﹐肃容道︰“娘﹐您放心﹐雁儿理会得。”
“我派净善﹑净莲二人在后暗中护送你们……”忽然附在雁儿耳边说了一回话﹐最后道︰“到了地头﹐你便打发她二人回来﹐那个地方只能你和草施主自行前往。”
雁儿不住点头。娘儿俩商量罢﹐便一齐来到野草房中﹐只见野草正在房中慢慢地踱步﹐似在思考什么事情﹐看到真如母女进来﹐赶忙见礼︰“在下拜见大师﹐不知大师前来有何见教?”
真如道︰“施主身上的伤﹐应该是可以治的﹐贫尼决定送你到那个世外高人那里﹐施主就请收拾一下﹐明天一早﹐便即上路﹐由雁儿陪你前去。”
“师太厚爱﹐在下没齿难忘。只是这天命早定﹐何必费力?”
“非也﹐人之在世﹐虽惟天命﹐抑亦人谋﹐贫尼观施主福泽绵长﹐前程锦绣﹐必能逢凶化吉。稍遇挫折﹐施主不必心灰。”
“在下并无灰心﹐只是不欲大师费心而己。再说﹐在下对武功一途﹐本不热心﹐有无武功并不重要。”
真如见说不动他﹐只好孤注一掷道︰“施主虽于武功一途不太热心﹐然而﹐贫尼看施主心中﹐必有极大疑惑﹐至今不能开解。”
野草惊道︰“大师如何得知在下心中疑团?”
真如道︰“善哉﹐天机不可泄露。”
野草道︰“请大师指点迷津!”
“这位高人﹐武功不但出神入化﹐医术更是神乎其技﹐更兼能知过去未来之事﹐施主前往﹐百利而无一害。”
野草将信将疑地道︰“如此谨尊大师令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