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草回到房中﹐打发涂向善﹑祝霸去歇息﹐一时睡不着﹐便自个喝起茶来﹐却听得敲门之声﹐柳絮在外道︰“草﹐睡了吗？”
野草开了门﹐看见柳絮一身白衣﹐怀中抱了瑶琴﹐问道︰“絮儿﹐这么晚了还不歇息？”
柳絮道︰“草﹐你看这月色正好﹐咱们出去走走可好？”
野草抬头向天﹐见那半边月儿虽不甚明﹐却是繁星点点﹐和风拂拂﹐便点头道︰“也好﹐反正也睡不着觉﹐又可以消消食。”
二人悄悄出了仙草堂﹐往后山高崖处走去﹐找了一块平整的岩石﹐柳絮便招呼野草席地而坐。柳絮道︰“草﹐弹一曲给你听好吗？”
野草道︰“好！好久没听你弹琴了﹐如此良夜﹐正好听上一曲。”
柳絮不再说话﹐架好琴﹐略略调了一下琴音﹐便叮叮咚咚地弹了起来﹐正是他们当初相识时﹐在禹王台上弹的那首《云中君》。
柳絮一曲弹罢﹐只见野草听得入神﹐问道︰“草﹐可记得这一曲？”
野草回过神来道︰“记得﹐这是第一次见你时﹐你在禹王台上弹的那首。”
柳絮轻声道︰“是呀﹐都两年了……”
“什么两年？”野草话才出口﹐猛然省起﹐一拍脑袋道︰“对呀﹐两年了。”
柳絮望了他一眼﹐低下头﹐纤指在琴弦上拨了两下﹐接着便弹了起来﹐琴音婉转低迴﹐如慕如诉﹐情思缠绵﹐弹的竟然是司马相如的《凤求凰》。
司马相如乃汉时大文学家﹐所写的《凤求凰》一文﹐千古流传﹐其文曰︰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皇兮皇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野草博览群书﹐如何不知此文？现在从柳絮手上弹出此曲﹐柳絮心思﹐野草焉能不明？一股热流涌将上来﹐野草望向柳絮﹐此时柳絮也正向野草望来﹐一时之间﹐四目交投﹐两情相通﹐“絮儿……”﹑“草……”二人互相叫了一声﹐双手互执﹐便不言语。两人都明白﹐不须再说什么﹐从此之后﹐彼此的一切就连在一起了。
良久﹐野草低声地叫了一声“絮儿……”﹐柳絮嗯了一声﹐又回叫一声“草……”便又重归静默﹐只静静地相依相偎﹐任由两人的心在静默中交流溶会。
过了许久﹐柳絮道︰“草﹐将来我们在这里建一座亭子﹐好吗？”
“好！”
“这样就是下雨﹐我们都可以在这里坐了。”
“下雨还来这里干什么？”
柳絮狡诘地笑笑道︰“看我不好？”
“嗯﹐陪你看雨听琴。”
“不单是你﹐还有其他人哩！”
“还有什么人？”
“还有……还有……我们的孩儿呀！”柳絮说完﹐满脸红霞﹐野草猛点头﹐却是不说话。
良久﹑良久﹐山间深雾重﹐四周己是白茫茫一片﹐突然身后一声极细微的叹息声传来﹐柳絮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动静﹐但此时的野草﹐比刚下山时﹐功力增加了不知几倍﹐那声音虽细微﹐听在他耳中﹐直如黃钟大吕一般﹐野草回过头来﹐隐隐瞥见一个白影一闪而没。野草附在柳絮耳边道︰“有人！”
柳絮此时心神俱醉﹐就是天塌下来也不愿动一动﹐倚定他的身边﹐喃喃地道︰“草﹐我们坐我们的﹐別管有没有人来。”
野草嗯了一声﹐又过了一会﹐感到山风清凉﹐露水渐重﹐便道︰“絮儿﹐回去罢。”
柳絮极不情愿地点点头。野草站起来﹐轻轻地把柳絮扶起﹐柳絮抱了琴﹐便往仙草堂而回。
回到仙草堂﹐已过子夜﹐二人依依不舍地道了安﹐柳絮蹑手踙脚地回到房中﹐却见竺芝面向里面﹐和衣而臥。柳絮看到她这样睡了﹐自言自语地道︰“这个姐姐﹐怎么这样睡了？”轻轻地替她盖好被子﹐便更衣上床睡了。
却说野草回到房中﹐心中畅快﹐兴奋不已﹐哪里睡得着觉？一边喝茶一边低低地吟诵那篇《凤求凰》﹐才吟了一遍﹐却听有人敲门﹐野草大喜﹐以为是柳絮﹐道︰“絮儿……”一下子打开房门﹐却见一个女子站在门外﹐脸上红红的﹐低着头小声地道︰“是我……”
野草定睛一看﹐奇道︰“兰姐姐﹐怎么还没歇息？”门外那女子却是芷兰。
芷兰道︰“嗯﹐想找你聊聊……”
“好﹐那就进屋里坐吧。”野草把芷兰让到屋里坐地﹐道︰“姐姐夤夜来见﹐一定想到什么事了。”
那知芷兰讷讷地吱唔了一阵子﹐才道︰“没什么﹐只是想跟你说说话。”
野草道︰“姐姐是不是哪里觉得不舒服？”
“没……”芷兰低着头。
野草递给她一盏茶﹐便静静地等她说话﹐芷兰把玩茶盏半天﹐才道︰“草弟弟﹐自在山庄相识﹐都快有两年了。”
“是呀﹐第一次是姐姐独斗一个使鞭的老赵和一个使链子锤的袁老五时﹐小弟伏在一旁观战。”
“嗯﹐自这一次算起﹐弟弟己救了我三次了。姐姐今生今世都难以报答弟弟的大恩﹐唯有……”正要说下去﹐却被野草拦住道︰“姐姐休要说这些见外的话﹐自家人还有什么恩不恩的？往后请姐姐再勿提起﹐好吗？”
芷兰听得野草说“自家人”心中欢喜﹐打住了话头﹐点头道︰“好﹐我都记下了﹐‘自家人’不说两家话。”
“这就对了﹐姐姐千万別把小弟当作了外人。”
“哪里会﹐我一直都把你当作自己最亲的亲人……”说到亲人二字﹐芷兰脸飞红霞﹐顿了一下﹐接着道︰“只是往后你再不能这样救人了﹐你有多少血可以救人？”
“对呀！姐姐不说﹐小弟倒把它给忘了哩﹐这是头一件大事。”
“草弟弟﹐姐姐﹑姐姐……”兰心望着野草﹐欲言又止。
野草笑笑道︰“姐姐不必说了﹐小弟都省的﹐你就放心吧。也不早了﹐快回去歇息﹐明早小弟就找裴掌门一起想办法。”
芷兰见他这么说﹐极不情愿地站起来道︰“也好﹐你也歇息吧﹐身子还没全好利索哩。”
野草送走芷兰﹐却是睡不着觉了。想起桃花红之毒﹐更甚于天芋之毒﹐虽则解天芋之毒的丹丸可暂解桃花红之毒﹐但不是对症之药﹐如果对方用的是荷叶青之毒﹐恐怕就束手无策了。又想起父亲叶丛碧的手记中说过“天下巨毒﹐以毒攻之”的话﹐心道︰这桃花红和荷叶青之毒﹐想必一热一寒﹐因此相克﹐才能互为解药﹐然则这两样毒药如何合成﹐却不见记载﹐裴百龄乃无妄子的嫡传弟子﹐不知是否略知一二？
次日一早﹐野草督促祝霸练了半个时辰的轻功﹐便唤涂向善去请裴百龄前来﹐请进书房坐地﹐却好青莲端了一碗粥进来﹐道︰“草哥哥﹐我做了一碗红枣小米粥给你﹐裴掌门说红枣能补血哩﹐”一眼看到裴百龄也在﹐便向裴百龄福了一福﹐接道︰“裴掌门也在啊﹐你看我草哥哥的身子什么时候完全复原呀？”
裴百龄向她拱拱手道︰“师叔祖的身子骨本就根基极好﹐将养了这个多月﹐早就好得九成九了﹐现在只要不是过度疲累的话﹐再过十天八天﹐就没事了。”
“真的？这下可好。咦？你们是要说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只是想向裴掌门请教一下毒药的一些药理。”
“草哥哥你真笨﹐裴掌门是救人大行家﹐这制毒的功夫却是不行﹐现放着个制毒大行家在这里﹐你不去请教人家倒是要来为难裴掌门？”
野草﹑裴百龄对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裴百龄道︰“青莲姑娘说的对﹐师叔祖应该问问她才对。”
野草道︰“那就烦请何大女侠去请这位高人前来一谈﹐如何？”
青莲跳起来道︰“你们等着﹐马上就请来！”一溜烟就往门外跑﹐却好和柳絮﹑竺芝撞了个满怀﹐柳絮道︰“这丫头﹐什么事这么急呀？”青莲不答﹐做了个鬼脸便走了。柳絮进屋里﹐看到裴百龄也在﹐道︰“草﹐一大早就和裴掌门商议什么？”
“没什么﹐请裴掌门来研究一下桃花红之毒。”
竺芝道︰“是该好好研究一下了﹐不然就是把你的血都流干了也救不尽天下被毒之人。”
野草笑笑﹐转向裴百龄道︰“裴掌门﹐”裴百龄应了一声道︰“师叔祖还是叫我百龄好了。”
野草道︰“好﹐百龄﹐可否听过你师父提过有关桃花红和荷叶青这毒药制作方法？”
“没有﹐只是听师父说起过这两种神奇的毒药﹐其药性也只是说了个大概﹐师父说﹐这是师祖跟他说起毒药的药理时﹐顺便提起的。”
“那么你师祖松谷隐者呢？他知道这药的配方吗？”
裴百龄想了半天﹐搖搖头道︰“我倒是从没听师祖提过这两种药﹐有一次我忍不住问师祖﹐他也三缄其口﹐好象对这两种药讳莫如深﹐后来师父说﹐这两种毒药是历代祖师传下来的﹐只传掌门大弟子﹐其余弟子不得打听谈论。”
“原来如此。”
二人正说着﹐却听青莲老远就喊︰“草哥哥﹐我帮你把高人请来了﹐还不快些出来迎接？”
野草和裴百龄连忙迎到门口﹐只见青莲挽着云柔月的手﹐笑嘻嘻地走来。野草和裴百龄抱拳见礼﹐把云柔月迎进屋里。
云柔月道︰“草先生﹐青莲这丫头说你找我有事？”
“是呀﹐在下想向云四小姐请教一下有关毒药的药理药性。请不吝指教。”
“先生折煞小女子了﹐先生医术已是神乎其技﹐药物药理更是精深﹐加上裴掌门在此﹐我又怎敢班门弄斧？”
裴百龄道︰“云姑娘谦虚了﹐谁不知道山西云家毒功独步天下﹐对选药﹑配方﹑制药有不传之秘﹐就毒药一途﹐世间无出其右者。”
野草道︰“云四小姐﹐月前你也亲历桃花红之毒﹐在下苦思破解之法﹐不得要领﹐因此请四小姐指点一二﹐如其间牵涉贵门之秘﹐四小姐有不便之处﹐在下定不探究﹐不知云四小姐意下如何？”
云柔月沉吟半晌﹐道︰“先生仁义﹐小女子佩服之至﹐如能为武林出一分绵力﹐乃我们云家之荣幸﹐请先生示下﹐小女子知无不言。”
野草便将自己所知道的所有有关桃花红和荷叶青的事说了一遍﹐接着裴百龄又把这些日子﹐医治芷兰等人中了桃花红之毒的脉象等等细细说了一遍﹐末了﹐从袖中拿出一个小纸包来﹐青莲快嘴快舌问道︰“这是什么？”
裴百龄不答﹐小心翼翼地打开那纸包﹐却是里三层﹑外三层地包着﹐最里一层是油纸﹐裴百龄却停了手﹐道︰“大伙千万別说话﹐也不要大力呼吸﹐切记切记！”
大伙见他说得郑重其事﹐依言摒住呼吸﹐双眼全都好奇地盯着裴百龄一双手﹐裴百龄轻轻地打开最后一层油纸﹐只见纸里包着一点儿尘土﹐细察之下才看出那尘土略带些儿微红﹐大伙看了一会﹐裴百龄又小心地把它包好﹐收回袖中﹐这才吁了一口气。
青莲憋不住﹐问道︰“这是什么物事？我看它并无什么神奇之处。”
大伙双眼全都看在裴百龄身上﹐裴百龄道︰“这是当日他们中毒之后﹐我赶去那地道之中﹐收集到的一点尘土﹐里面还残留了一点儿桃花红的药末哩。別看这么少的药末﹐足可毒杀三四个人呢。”
青莲吐了吐舌头﹐倒吸一口凉气道︰“这么厉害！”
野草﹑柳絮﹑竺芝﹑云柔月听得脸上全都凝重异常﹐良久﹐云柔月道︰“裴掌门﹐不知是否信得过小女子？”
裴百龄道︰“此话怎讲？”
“请裴掌门把这桃花红的粉末交给我﹐我马上动身回山西老家﹐请家父及家祖父依此研究﹐看看能不能找出破解之法？”
裴百龄不答﹐目视野草。野草却道︰“百龄﹐你就留下四分一的药末﹐其余的交给云四小姐吧。”
裴百龄道︰“是﹐待会我自会去分好交给云姑娘。”
野草又道︰“云四小姐﹐依在下看来﹐这桃花红必是大热之毒﹐必须以极寒之毒攻之﹐方可解得﹐再且﹐这毒如此凶猛﹐其合成也必极不易﹐也许其中很多都是极其珍贵难得的药材﹐请你把在下这几句话带给令祖﹑令尊﹐以供参考。”
云柔月道︰“好的﹐我都记下了﹐草先生放心﹐事不宜迟﹐我这就去收拾一下﹐午后便启程回去。”
“好！絮儿﹑竺芝﹐你们去帮云四小姐收拾一下行李。”三女应了一声便走了。
野草又道︰“莲丫头﹐你去叫翠姑准备三个人的干粮﹑食水﹑肉脯﹐再叫古叔准备三匹好马和草料﹐还有就是备些散碎银两。”
“不是云姑娘一个人回去么？怎么要三个人的干粮？还要三匹马？”
“叫你去就去吧﹐小丫头问这么多干什么？”
青莲不敢再问﹐撅着嘴儿去了。
野草又道︰“向善﹐你去把弓大侠请来。”
涂向善躬身去了。
不一会﹐涂向善把弓玄请至﹐野草道︰“弓兄﹐有劳你护送云四小姐回家﹐茲事体大﹐路上千万小心﹐不可大意﹐任何时候不要和人争斗纠缠。”
弓玄道︰“草先生放心﹐在下一定把云姑娘安全送回家中。”
野草又道︰“向善﹐你随弓兄弟和云姑娘前去﹐沿途投店﹑饮食须得仔细些个。”
涂向善答道︰“主人放心﹐这个小人理会得。”
野草道︰“你们直把云四小姐送至家中﹐方可回来。”
弓玄﹑涂向善都应了﹐纪复古把备好的盘缠﹑干粮都搭在马匹上牵来﹐云柔月﹑弓玄﹑涂向善三人饱食之后﹐便向野草等人告別﹐往山西去了。
正是︰苦思无良策﹐遍求解毒人。毕竟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