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不過的《巨流河》


 

   台灣作家齊邦媛先生的《巨流河》一書的封底介紹寫到:“一部反映中國近代苦難的家族記憶史、一部過渡新舊時代冲衝突的女性奮鬥史、一部台灣文學去入西方世界的大事記、一部用生命書寫壯闊幽微的天籟詩篇”。“經歷血淚流離的對日抗戰,烽火中的青春歲月,求學、愛情與親情。齊邦媛以記實的筆觸一一道來”。

 


 

       裏面有她的家世和經歷,以及抗戰期間跟随流亡學生一路弦歌不輟,從南京輾轉一年來到四川以及在重慶的往事。抗日救亡最艱難的幾年,却也是全民團結一致奮起的時期不由使我想起了郭沫若先生的《洪波曲》、岳南先生的《南渡北歸》和代峻先生的《發現李莊》。

       齊邦媛在四川度過了8年的抗戰歲月,其中有6年在重慶南開中學讀書的記憶。她深情地回憶了自己的老師和朋友,講述了跑警報、歌咏會、辦壁報、逛書店的故事,提到了沙坪壩、小龍坎、歌樂山、朝天門等地,還有两年在樂山(内遷)武漢大學求學的經歷,這些都是我曾經到過的地方。

  學生時代正值青春年華,無憂無慮,她這段時間的回憶,細腻之中感受到一絲温婉的悲凉,可以引起許多共鳴,也許是偏愛,我認為這是全書最值得反覆閲讀的篇章。

  作者文筆非常好,史詩般的長篇巨制,讓人不忍釋手。

      她寫到:“升入高中後,……,功課不止是功課(數學仍是),而是學問,自覺人間一切課題開始由淺入深處處啟發着我”(第129頁)。其實進入大學後既是學問又是專業,成年以後則是養家糊口、回饋社會。

  使人感嘆的是國難當頭期間,民族文化的傳承和正規的學校教育仍然受到相當重視,使得她和很多同齡人在流離之中完成了中學教育和部分大學教育。

        她的恩师有南開的張伯苓校長、武大的朱光潛先生、吴宓先生,到台灣後是錢穆先生。正是好的學校、好的老師,終身受益。在校期間她的語言天賦和寫作才能得到名師悉心指導,為以後的任職和寫作打下了堅實的基礎。她寫到:“我今天回想那些老師随時上課的樣子,深深感到他們所代表的中國知識分子的希望和信心。……除了各科課程,他們還傳授獻身與愛,尤其是自尊與自信(第103頁)。”  

       作者細訴了重慶大轟炸、跑警報的感受:“那就是我最早的青春歲月的場景。死亡可以日夜由天而降,但幸存者的生命力却愈磨愈强,即使只有十七、八歲,也磨出强烈的不服輸精神,也要發出怒吼(第144頁)”。記得小時候在重慶,母亲給我們講述5.35.4大轟炸的情形,以及跑警報躲防空洞的故事,而離家不遠的防空洞我至今還有印象。

       齊邦媛寫到194761日武漢大學鬧學潮,有學生傷亡,她被推薦寫追悼會祭文的心靈感受。我的老伴講,當時她的三爸在武漢大學就讀,據說是在學潮中出事,家裏傾其所有將其運回家郷辦理後事,以及後來的變故,從此這個大家庭一蹶不振。由于多年來不知詳情,前些年他的女兒(老伴的堂妹)曾去過武漢大學查詢,但是没有結果,也無法斷定出事的原因。

      齊邦媛對父亲齊世英的回憶,是本書的另一個看點。齊世英早年的留学經歷、對民主的向往和憂國憂民的情懷,始終貫穿一生。她寫到:“…… 他堅定地相信,只有真正的知識和合理的教育才能潜移默化拯救積弱的中國,而不是激動熱情的羣衆運動(第37頁)。這對齊邦媛性格的形成有重要影嚮。

      她父親追随郭松齡將軍反對張作霖失敗而流亡,後得到蔣介石任用參與抗日工作,到台灣後因政見不合被開除,但他秉持“君子絕交不出惡言(第321頁)”,對蔣始终尊重。1981年張學良突然去看望病中的齊世英,“自1935年漢口不歡而散,近半世紀首次再見,令他心情很不平静。……那一天會面,两人唯一共同心意,是懷念郭松齡將軍(第544頁)”。以及齊世英百歲冥誕,99歲的陳立夫出席并講話(第557頁)等内容都有史料價值。

      作者在台灣任教、參與編修國中國文教科書、赴美國進修比較文學和英美文學,與其他學者合作编撰文學叢書,到世界各地學術交流,推薦台灣文學,多年來筆耕不輟,取得很大的成就。

      兩岸交流後齊邦媛先生故地重游,對當年恩師朱光潜先生和吴宓先生在文革中遭受的非人待遇深感痛惜。她多次參與两岸學術交流,和同窗好友相聚的感受,一起唱起了當年由她執筆撰寫的級歌。不同的人生際遇和歸宿,恍如一場夢寐。她認為“不擇手段只達目的的階級革命,留下的社會、文化問题需要更多的理性解决,才能彌補(第37頁)  

      本書最使人心動的是張大飛的形象,這位抗日志士的遺孤,很早就得到齊邦媛母親的照佛,與她們家相當親近。流亡途中參加空軍,受訓後進入陳納德將軍的飛虎隊對日作戰,於19455月殉國,時年26歲。

      20005月齊邦媛來到南京,在“抗日航空烈士紀念碑”緬懷為抗戰捐軀的這位“義兄”。她寫到“五十多年來我在許多的戰争紀念館重尋他以生命相殉的那個時代”(第582頁)。她曾經保存了上百封張大飛“來自雲端的信”,多次提到與其交流的往事,從最初“文藝青年”稚嫩的筆觸對藍天英雄的崇敬到後來含蓄、内斂和企望……

      她寫到:“我們那樣誠摯、純潔地分享的成長經驗,如同两條永不能交會的并行綫。他的成長是在雲端……而我却只能在地面……我們两人也許只有一點相同,就是要用一切力量趕走日本人(第154頁)”。她追憶“張大飛的一生,在我心中,如同一朵曇花,在最黑暗的夜裏綻放,迅速闔上,落地。那般燦爛潔净,那般無以言說的高貴”(第584頁)。萌動的青春初戀,使人嘆息却又蕩氣回腸……

      幾年前内地發行《巨流河》簡體版,相較於正體版删去3萬字,减少了15%的篇幅。如能對比两種版本的差異,也是一件有意義的事情,齊邦媛終於回到了故郷。

                                                                                         寫於20165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