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 梦断北极星 (61)

 

 

〔长篇小说〕梦断北极星 (61) 

原著  [彼得尼柯尔斯 

翻译  [棹远心闲

  

烟雾笼罩的暮色中,北极星号上大部分人都觉察到了一种变化。

 

在大海上,人的身体会本能地感受到稳定性的丢失,而在一动不动坚实的陆地上,这种稳定性会被认作是理所当然的东西;这样的差异性会逐渐动摇一位远航者最原始的安全感。在这种潜意识里的焦虑中,坐在晚餐餐桌边的申克全家首先感觉到的仅仅是一些轻松。而躺在水手舱内的博登,莫伊尔,还有希拉德,在厨房里忙着的杜哈梅尔,站在驾驶舱里的珀西瓦尔船长,他们这些人谁都清楚知道,只要船一开动起来,那种难以觉察到的海洋里上下起伏的海涌,似乎就不再会有,但其实,海洋上永远都会有海涌,哪怕是在风平浪静的时候。除非船不再航行于深海上,而是紧靠着陆地。

 

吃过晚饭,哈丽特在皮夹克外面再加披了一件派克大衣,然后就出了餐厅跑到甲板上。船四周的大雾看上去白里透着亮,暗示着在高处某个不远的地方闪着一道明亮的暮光。刺骨的南风现在正吹在海面上,吹到船的一侧,吹到正站立在后甲板上的哈丽特的四周。她一面呼吸着刮过来的冷风,同时闻到了一种含泥炭味的潮湿。

 

现在,当她看着海水时,发现船的速度已放慢了下来,再次以它最缓慢的航速在行驶。她于是朝着前甲板走过去。她看到博登与小贾正一起站在前甲板上说着话。离他们不远,瓦茨和莫伊尔正在船边测着水深,他们将铅垂往前远远地扔出去,当船从它的上方经过后,再将测深绳收拢回来。

 

“三十英寻,”瓦茨转身冲着珀西瓦尔船长喊道。而船长此时正站在左舷的翼桥上面。他戴着他的皇家海军帽,穿了一件驼毛粗呢厚外套,胸前挂了一副望远镜。

 

哈丽特走近正站在左舷围栏旁的希拉德,问道:“希拉德先生,我们是不是靠近陆地了?我想我都可以闻到它了。”

 

“我想也是,申克小姐。”他试着嗅了嗅空气,但结果却不明显。“我们正在测深呢。我听见说陆地就在船的左舷一侧,就在前面某个地方。”希拉德穿着他那件新的厚呢短大衣。那顶棕色的赛马帽在他的脑袋顶上被压得低低的,雾气在他红扑扑的脸膛上泛着亮光。

 

“什么陆地?我们现在在哪里呀?”

 

“啊,哦小姐,我猜我们可能是在加拿大北端的某个地方。您最好去问问那个年轻人小贾,或者去问博登船长。他们一直在弄方位,在看航海图。他们肯定会知道。”

 

“博登船长是个好航海家吗?”

 

他瞥了她一眼。一个年轻女孩,对于像博登这样的男人,她什么都不会了解的。“噢,我想他是的,小姐。这个,他天生就在行。他可不只是个司炉啊,这您晓得。依靠他自己的能力,他成为一名行船的佼佼者。”

 

“哦,我晓得。他曾经一道跟着我父亲,去过佛罗里达。那他为什么要来这里当一名司炉呢?” 

 

“嗯……”希拉德现在已相信,他完完全全明白了博登为什么会来做这一次病态百出的北极航行:正是为了这些相同的原因,他希拉德自己也来到了这艘船上。哪怕这世上有千百条的理由反对去这样做,但最终他还是会不得不前来。不过,希拉德却无法找到一种方法,能够把这一切跟这个姑娘,也跟自己,说个清楚。“我猜,他反正是想尽心思地要来到这里,小姐。”

 

“他家里的人难道不会想念他么?”

 

博登船长的家人?这个,我不是很清楚,小姐。

 

她注视着站在那边的博登和小贾。好像,他们两个人相处得很融洽。在她看来,现在的贾·张伯伦简直是判若两人——从某种角度讲,他变得更棒了。他看上去很开心的样子。

 

“像在这样的大雾里,希拉德先生,我们还会看得见海岸吗?”

 

“哎哟,这可是问题的要害,小姐。这就是我们为什么老在这地方捅来戳去,我走出来才没多久就发现船竟然开得如此之慢,为什么他们现在正马不停蹄地在海里测着水深,也正是为什么船上的每一个人都把眼睛睁大得跟鱼眼似的,紧盯着大雾看。您知道,陆地随时可能会在前头突然地从海里冒出来。”他一边说着,一边眯眼斜视着深不可测的雾霭,还将脑袋一前一后地摇摆着。

 

 

“看,陆地!”约莫九时许,比尔突然大叫起来。

 

所有的人都看过去,发现它果然出现在左舷一侧,在朝南的地方,蓝蓝的雾霭中露出一个空洞,透过这个空洞,大家看见了一块黑乎乎的岩石轮廓,上面覆盖着白雪,相距不算很远。越来越多的空洞出现在雾霭中,从波浪般汹涌的缝隙里,可以瞥见一片不期而至的陆地;更像是飞机穿越云端下降时所看到的一种景象。随着飘动的雾霭连绵得越来越分开,那些空洞也变得越来越大,几分钟后,雾便消失不见了。

 

船的前面,船的两舷,一幅陌生的场景呈现在眼前。在朝南的左舷一侧,悬崖林立崎岖不平的海岸,全都被皑皑白雪覆盖着,往上一直延伸到高高矗立的群山之中,在暮色的阴影里,显得深远而宽广,灰白色的天空中清晰地映衬出来山的轮廓。悬崖边的岸上,到处是凌乱的页岩石和冰碛物。北极星号好像是穿行在被岩石与白雪包裹起来的两个岛屿之间,若是在大雾里行驶,说不定它可能会轻而易举地撞入其中一个呢。在正前方,在岛与岛之间的海面上,星罗棋布地到处是散布的岩石,俨如一个小型的银河系,在它的后头,有一个峡湾正好切入那片陆地。在峡湾的尽头,一座冰川从海中高高拔起,离海面整整有三千英尺之高,形成了一幅被冰冻住的生动画面:如同山一般规模的一条冰河,如此之大,以致这画面中充满死亡征兆的前景,在它的面前,全都统统消失不见了。被深黑色的岩石和毫无生气的白雪包围着的那冰川,却发出耀眼的光芒,仿佛从坟墓里发出的阴森森的光亮。冰川的最上端部分,在湛蓝的天空背景衬托之下,显得十分的明亮,而从峡湾一眼望去,在远远的尽头,冰川的底部却陷入了一种难以穿越的黑影之中。

 

在船头做了望哨的瓦茨以及船上其他的人都无法看清楚水底下的任何东西,他们所能看见的,仅仅是四周的景物在如镜子般的海面上所投射出的一幅倒影,倒影的边缘全是天空,中间点缀着粉色和橙色的光彩。刚才还被白雪包围住的船,现在包围着它的却全是四周的岩石,随着传动轴倒转起来,它的底部也跟着发出一阵震颤。很快,船在漂移中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