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叶,落叶
枫树的叶儿已落得个精光,灰砖地上最后一片金黄被收进了绿色垃圾桶,一阵轻松由头向脚,可以安安生生的过冬了。
在这个由六户人家围着,比一千四百平米还要宽大的院落里,原本长着两棵枫树,五米左右高,孪生姊妹似的,夏日蓬蓬勃勃,秋日灿灿金金,煞是赏心悦目。惟一让人烦脑的是凋零的季候,那没完没了、铺天盖地的落叶、落叶。
三年前,两棵枫树不知染上了什么病疾,叶子锈迹斑斑,萎萎靡靡,有些枝干干脆秃头秃脑,只叶不挂。桔黄色的城管机动车,在我们的院子里兜了一圈,又兜了一圈,最后,把其中的一棵枫,离我家较远的那棵给伐掉拉走了。记得我当时“恨”不得我家门前的这一棵亦被诊断有不治之症,那样,便可省去拾掇那没完没了,前仆后继的落叶、落叶。
每当这个季候,在院落左线中间地带总会出现一位个头矮小,身体佝偻,头上顶着一块方巾,手里拄着一把长柄扫帚——活脱一副哈尔茨地区橱窗摊点随处可见的女巫形象的老太太,时刻准备消灭那从树上跑下来的不速之客。老太太叫盖特露特,独守一栋二层楼房,老伴在我们搬来之前就去世了。老太太只有一个儿子,住在离我们小城不远的一个名副其实的小山沟沟Desloch。然而,难得见上一面,除非圣诞节和老太太过生日。盖特露特基本属于那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没有什么文化,也没有什么爱好,除了爱干净就是爱干净的妇道人家。如果把德国家庭主妇推举为世界清洁冠军,那盖特露特则是当之无愧的冠军之冠军。盖特露特干净得把厨房都变成了摆设,她只热饭,不烧饭,一年到头以面包、生菜、罐头为生。在她的储藏室里,罐头摞罐头,齐刷刷的血肠,肝肠之类,让你看了之后都会闹肚子的吃货。我不止一次被盖特露特骄傲地带着楼上楼下参观她的家当:橡木柜橱,银器瓷雕,新铺的地板,时髦的厨房组装······ 角角落落纤尘不染,瓦亮锃光,就连门前的花园,小石子也不见一颗。自然,盖特露特的眼睛里也揉不进那一片片,东窜西跳,四处调皮捣蛋的落叶。一旦被她看到,必定手下无情,横扫而光。而我,只等在大批树叶袭卷地面,盖特露特无法独当一面时,方肯出来助力助威。
也是在那个三年之前,老太太开始犯起糊涂来,忘记关门,忘记关火,忘记了干净,忘记了别人是谁、自己是谁。一场水灾之后,盖特露特被儿子儿媳接走了。此后的三年,院子里没再有人整天哨兵似的守卫着大院的洁净,而我也顺其自然地由帮手升级为替补主攻。
老实承认,自己不是一个真正的乡下人,爱树木却不爱落叶,爱花园却不爱野草。可话说出口,又觉得它并非十分准确。倘若那野草无须我去消灭,那落叶无须我去收拾,我还是十分喜爱它们的。确切地说,我不习惯“田间”劳动,唯恐无谓地消耗生命。人生如此之仓促短暂,哪里还敢一二再,再而三地把宝贵的时间耗费在无关紧要的鸡毛蒜皮之上。
我家门前的这棵枫,经城管人员一场割锯之后,竟然存活下来,如今三年过去,依然歪挺在那里,仿若一个四肢不全,缺胳膊少腿的残废,看上去叫人又疼又怜。每每拾掇它的落叶时,我的心里酸酸甜甜,除了庆幸还是庆幸:一面庆幸它还活着,一面庆幸工作量有减,那落叶稀稀拉拉比原先少了一半还多。
今年暮春,冷不丁收到老太太儿子发来的讣告,盖特露特去世了。下葬之前,三铲儿土之后,又去与老人的儿子儿媳孙女一一握手致哀,没想到竟被只见过几面的儿媳紧紧地拥抱在怀里不放,泪水顿时不由自主地盈眶而出。三年了,每当落叶的季节,我便会不由自主地想起这位头顶方巾,手持扫把,酷爱干净,活似哈尔茨山区传说女巫的老太太。
海云 (2015-12-07 13:50:37) |
那张照片很有动感! |
嘉琪 (2015-12-08 19:57:58) |
落叶离去,新叶归来,明春又是生机勃勃的景象。 |
岩子 (2015-12-08 22:54:21) |
谢谢海云!一颗生命之叶! |
岩子 (2015-12-08 22:58:23) |
嗯,叶落叶归,生命之轮回。 谢谢嘉琪,很高兴认识你! |
嘉琪 (2015-12-09 19:28:50) |
岩子你好:也很高兴认识你们,以后还请多多的指点与帮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