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罗作品选译《公开的秘密》(6)


公开的秘密(6)

艾丽斯·芒  

棹远心闲      

 

像玛丽安·哈伯特这样的女人,身上的优点不是那么显而易见的。她长着一张阴沉的脸,面颊下垂——她让莫琳想到了某个品种的犬类。不见得是非常丑陋的那种狗。事实上,她的脸也不算丑陋。只是一张阴沉且决断的脸罢了。然而,不管她走到哪里,就像现在在莫琳的餐厅里那样,她总是会把自己装扮成仿佛她已拥有绝对的权利。她要引起别人对她的重视。 

她刻意地施了不少的粉黛,这或许是莫琳开头没能一下子认出她的另一个原因了。脸上涂成了粉白色,其实并不适合她的橄榄色皮肤,也不配她那浓浓的黑黑的眼眉。浓妆艳抹反而让她显老了,但也没有太乏味。给人的感觉是,她故意为之,如同她身上所穿的衣服和脑袋上所戴的帽子一样,就是要让人们看见,她也可以像其他女人那样穿着打扮,她清楚知道人们的期待又是什么。或许,她特地想打扮得漂亮一些。或许,她看见在自己的两颊上喷了那白色的脂粉、在嘴唇上用了那厚厚的粉色口红之后,简直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也许,在完成这一切之后,她转过身去,让自己的丈夫看看一个不一样的她,脸上还挂满了羞涩呢。 

他,在为他妻子代答要不要咖啡里加糖时,当他说出块糖这个词时,几乎是咯咯咯地笑着说出来的。他尽可能多地说着请和谢谢您这样的客套话。他这样说:“非常感谢您,请。谢谢。我也用同样的。谢谢您。” 

“当时,我们对那个女孩的事一无所知,一直到后来好像人人都知道这件事为止。”玛丽安正在讲给大家听。“我是说,我们那时甚至都不知道有人失踪了。一直到昨天才听说,当时我们刚刚来到镇子上。是昨天吗?星期一?对,昨天是星期一。我一直在服用止痛片,所以老是将日子搞混了。” 

玛丽安不是仅仅会告诉你她一直在服用止痛片然后就此打住的那种人。她还会告诉你她为何要服用它。 

“我的脖子上长出了一个很大的疖子,疼得要命,就在这儿,看见了没有?”她说道。她来回扭动着头,想让在场所有的人都看见那上面敷衍的东西。“它让我好疼哦,而且,我还开始头痛了呢,我相信它们都是相互关联的。所以,星期天的时候,我感觉糟糕透了,我只好用一块热毛巾搁在我的脖子上,然后吞下两颗止痛片,我就接着躺下了。那天他没去上班,但现在他上班了他呆在家里时总是有干不完的活儿。他在那家原子能核工厂里上班。” 

“道格拉斯角的那家?”史蒂文斯律师问,他的目光从正在吃着的麦片粥上微微朝上移开。一提到在道格拉斯角新建的那家原子能核工厂,所有的男人都会不自觉地表现出某种兴趣或尊重来——就连史蒂文斯律师也不例外地这样做。 

“嗯,他现在就在那里上班。”玛丽安回答说。跟许多乡村里的妇女以及卡丝黛斯镇上的妇女一样,她用一个来指她的丈夫——而且说的时候,还特地带一个加重的语气——而不是直呼其名。莫琳发现有好几次,她自己也同样是这么做的,不过,在没有人向她指点这样做的情况下,她早已改掉了这个习惯。 

“他得拿出些盐来喂那些奶牛。”玛丽安又接着说。“然后,他又回转去,继续修围栏。他得走上四分之一英里,大概是这个数吧,所以他就开出那辆大卡车。但他把小无赖给落下了。他自己一个人开车走了,却没有将小无赖带上。哦,小无赖是我们家的那条狗。小无赖哪里也不肯去,除非它能跟着车一道去。他把狗留下来要让它看家什么的,因为他知道我进去躺下休息了。我已吃了两粒222药片,开始犯起困来,比平时睡觉时还瞌睡得厉害,后来我听见小无赖狂吠起来。立刻就把我给吵醒了。小无赖还在叫个不停。”

  

她于是就起了床,披上外衣,下了楼。她刚才躺下的时候是穿着内衣内裤上床的。她到前门去看了看,也查看了一下车道,并没有发现有什么人。她也没看见小无赖,此时它早已停止了吠叫。要是碰到它认得的什么熟人,它便不会再叫了。也许刚才是有什么人碰巧路过而已。但心里头,她仍然感觉不怎么踏实。她再从厨房的窗子望出去,从这里虽看不到后院,却可以窥见侧院。仍然见不到有什么人在那里。从厨房里她无法看清后面的院子——你必须从所谓的后厨房那里直接穿出去,才可以看清后院子。后厨房实际上就是堆放杂物的那种房间,有点像一个跟正屋连接在一起的小棚子,里面堆满了杂七杂八的东西。里面有一扇小窗,可以看到后面,不过,因为那里有堆积得很高的纸板箱以及一大堆摆放在房间边上的老沙发弹簧,你就没法靠得很近,也就无法从那窗里望出去了。所以你还得右转,打开那扇后门,然后才能看出去。现在,她觉得自己已能从门那里听到了什么声响,像用爪子抓门的那种声音。或许是小无赖在那里,又不像是。 

那个门窗紧闭堆满杂物的后厨房里闷热得要命,使得她几乎都无法呼吸了。外衣底下,汗津津的她感到浑身粘乎乎的。她自言自语道,还好,亏得你至少没在发高烧,你只不过是像一只肥猪,大汗淋漓罢了。 

与其说她此时害怕见到屋外边会有什么东西,还不如说她更感兴趣的是赶紧有新鲜空气好让她可以及时呼吸,所以她用力推门而出。门向往打开,迫使门后面那家伙狠狠地撞到了门板上。他蹒跚地往后靠,却没有摔倒下去。她马上看清在那里的是谁。原来是镇上的悉迪卡普先生。 

自然,小无赖认得他,因为他常常从门前路过,有时候还会从他们的地里抄近道,而他们也从来不曾阻止他这样做。有时,他索性就直接在后院子里穿来穿去——那是因为,他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她从没有对他大喊大叫过,像其他人常会做的那样。她甚至邀请他停下脚步,坐在楼梯台阶上歇口气,若是他觉得太累的话。她还给他递过香烟呢。他也就会不客气地接过来抽。不过,他是从来不会坐下来歇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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