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开的秘密(5)
艾丽斯·芒罗 著
棹远心闲 译
有个男人，也许，在那里碰到了她
他带着一把枪，还有匕首一柄
在那里他遇见了她，他毫不在乎她
他要了那年轻女孩的命。
但有人会说，那故事并不是那样
说她遇见陌生人或她的一个朋友
在一辆黑色的车里，她被带向远方
谁又能知道那结局的最终缘由？
星期二一大早，弗朗西丝正在准备早餐，莫琳在帮她丈夫穿衣服，此时他们听到，前面的门上突然传来敲门声。来人肯定没有注意到有门铃或者故意不用。这么早就有人找上门来，以前并不是没有发生过，但这会给他们造成一点困难，因为史蒂文斯律师通常在早上讲话的时候会多一些麻烦，他的大脑得多用一点时间才能正常运作起来。
透过门上的鹅卵石玻璃，莫琳模模糊糊地看到门前站着一男一女两个身影。穿得非常正式，至少那女的看起来是这样——还戴着一顶帽子。这意味着有一些严肃的事情来到了。然而，对某些相关的人而言是严肃的事情，对于另外一些人来说，就可能显得有点那么可笑乏味了。为了一只五斗柜的归属问题而发出的死亡威胁；一处财产的主人可能就为了汽车车道跟邻居家有六英寸的重叠而打破血管。丢失的柴火，狂吠的狗，一封下流的信——这等等的一切，都有可能激起人们的肝火，以致最后寻上门来。走，去问问史蒂文斯律师。走，让我们去看看法律怎么说。
当然啦，也有很小的几率，这对夫妇可能是为着传播宗教而上门来的。
也许不是。
“我们过来是想要见见律师。”开门后那女的说。
“哦，”莫琳说道。“可时间有点早了。”她没能立刻认出这一对夫妇都是谁。
“真不好意思。不过，我们有点事，得马上告诉他。”那女的接着说，不知怎么地，她居然已经把脚跨进前客厅里来，莫琳只得往后面退。那男的摇着脑袋，仿佛很不舒服似的，或者像是要道歉似的，似乎在说，他毫无选择，只得服从他妻子跟在后面一道来。
客厅里立即充满了刮胡子用的肥皂味，腋窝除臭剂的味道，以及从便宜的药店里买来的一种香水的味儿。啊，山谷里的百合花。现在莫琳总算认出了他们。
女的叫玛丽安·哈伯特。只是，穿了一套蓝色外衣后，她看上去完全不一样了——在现在这样的天气下，这套衣服显得有点太过沉重了——又戴着一双棕黄色的布手套，还有一顶用羽毛做成的棕色帽子。平常你在镇子上见到她，她老是穿着宽松的长裤，甚至有时会穿上男人们常穿的工作裤。她是个强壮的女人，与莫琳年岁相仿——她俩以前上的是同一所高中，但相差一两年。
玛丽安的身体虽有点笨拙，但反应灵敏。已有些灰白的头发剪得短短的，以致于她细细的毛发也在脖颈上显露出来。她的嗓门洪亮，绝大部分的时间里，她都会是一副很狂躁的样子。不过，现在她却压低了嗓子。
同她站在一起的那男人，跟她结婚的时间并不长，大概也就是一两年而已。他个子长得很高，看上去还有点孩子气的样子，穿了一件廉价的浅黄色夹克，肩膀上垫了很厚的垫肩。波浪状的棕褐色头发，肯定是用湿梳子梳理过了。“对不起，”说话的时候，他用的是一副很轻的嗓音——或许，他的妻子并不打算要听到这个嗓音——而此时，莫琳正要把他们往吃饭厅里带。凑近一看，才发现他的眼睛其实已经不那么年轻了——眼里有过度紧张的痕迹，而且还伴有干眼症，显得困惑而迷乱。也许，他并非一个聪明的人。现在，莫琳回想起来那个有关玛丽安的故事，她是在一则广告上与这个男人结识的。女人及其农场的完全产权。本应该说成，获得农场的女生意人，因为玛丽安·哈伯特还另外有个名字，叫紧身胸衣夫人。有好多好多年，她一直在推销专门为妇女定做的紧身胸衣，可能现在她还在做这个生意，虽然穿这种衣服的女士人数正逐日减少。莫琳能想象得出，当玛丽安在给人量身裁衣时，像个护士似的东戳西扎，专横而又没有专业上的礼貌。不过，对于年迈的父母，她却总是一派仁慈。她的父母原先一直居住在农场上，后来年纪实在太大了，身体上又有了各种各样的毛病跟他们作对，便搬离了农场。现在又有另一个故事浮出水面。这个故事虽没有那么恶意，却是针对她丈夫的。他一直在驾驶大巴士，把老人们送去瓦莱镇的室内游泳池参加游泳疗法的课程——他俩就是这样子相识的。对于他，莫琳的心中还另有一幅画面——他双臂抱住那位年老的父亲，走进桑德斯医生的诊所办公室。玛丽安冲在他们的前面，手提包的带子前后晃荡着，她随时准备好要打开诊所的大门。
莫琳跑过去告诉弗朗西丝，要她把早餐拿到餐厅里用，并嘱咐她多带两只咖啡杯过来。接着，她又走过去提醒她丈夫。
“是玛丽安·哈伯特来了，她以前就是这样叫的。”她对他说。“不管她现在所嫁的丈夫姓什么。”
“他叫斯莱托。”先生回应说，讲话的方式，就跟他在谈一笔买卖或租赁合同时干巴巴地摆出具体细节那样。你根本不会想得到，他对这些细节竟像是如数家珍。“名字是西奥。”
“嘿，你掌握的信息比我还新呢。”莫琳说。
他问他的麦片粥是否已准备好。“那就边吃边听吧。”他说。
弗朗西丝将麦片粥拿进餐厅里来，他立刻吃了起来。上面涂抹了奶油和红糖的麦片粥历来是他最喜爱的食物，不分春夏与秋冬。
把咖啡端进来后，弗朗西丝还想赖在餐厅里不肯走，但玛丽安老用眼睛瞅她，逼得她只好退回到厨房里去。
嘿，不错，莫琳心想。她管她肯定比我能管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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