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开的秘密(Open Secrets)
艾丽斯·芒罗 著
棹远心闲 译
那是一个周六的早晨
一切如预想的那样可爱
七个女孩和领队约翰斯通小姐
她们离开CGIT，要一起去露营。
“她们差点儿没去成呢，”弗朗西丝说。“就因为星期六一大早那场倾盆大雨。她们躲在联合教会的地下室里，快有半个钟头了，她一直在说，没事，雨会停的——我办的徒步远足还从没因为下雨而被取消过呢！但现在，我敢打赌，她但愿那次远足真地被取消掉。果真是那样的话，整个故事恐怕就完全会是另外一个样子了。”
雨的确停了，她们也确实去了，而且，路还没走多远，天气就变得炎热难耐，约翰斯通小姐只好让她们在一家农舍前停下来，那家女主人端出了可口可乐，连男主人也让她们用花园里浇水用的管子往自己的身上喷洒些凉凉的自来水。结果，她们就相互间争夺起水管子，然后往别人身上使起坏来。弗朗西丝说玛丽·凯伊曾说到，海瑟·贝尔是她们当中最坏的一个：她胆子最大，老是紧抓住水管不放，将水使劲喷在其他女孩的身上，而且还专找她们身上不好的地方喷。
“他们会设法弄清楚，她本是个可怜的无辜者，但事实却跟它截然不同。”弗朗西丝继续说。“这一切可能原本就已经安排好了的，她安排好要去见什么人。我是指某个男人。”
莫琳说：“我怎么觉得这实在有点太牵强了呢。”
“呃，反正我不信她是淹死的。”弗朗西丝回应道。“我真的无法相信。”
游隼河上的那些瀑布，根本就无法同你在风景画上会看到的那种瀑布相比。它们只是些在石灰岩表层上流淌下来的水流，其水柱没一个能超过六英尺或七英尺的高度。倒是有一个可供喘息的地方，你在那儿可以站到一帘瀑布后面，欣赏那“飞流直下”的场面。石灰岩的四周围，有大大小小不少的池塘，有的池子边缘光滑，有的池子比家中的洗澡缸也大不了太多，瀑布那里流下来的水在池子里被留住了，慢慢就变暖了。要想在那种地方被淹死，那你得有多大的决心啊。但大家还是去了那里到处寻找——其余的女孩们则一边四处跑动，一边呼唤着海瑟的名字，还探头往所有的池子里张望，她们甚至将自己的脑袋伸进发出吵闹水声的瀑布后面那块干燥的地方。她们在裸岩上跳来跳去，大声喊叫着，在瀑布的水帘里进进出出，最后，弄得每个人都浑身湿透。直到约翰斯通小姐过来叫住她们，让她们往回走。
那里有姐妹花贝琪和伊娃·特若威尔
还有钱伯斯家的露西尔
金妮·博斯和玛丽·凯伊·特里威廉也在那儿
加上罗宾·桑德斯和那可怜的海瑟·贝尔。
“一共就七个女孩，这是她可以带走的全部了，”弗朗西丝说。“还有，她们当中谁都能说出一个理由。罗宾·桑德斯是医生的女儿，露西尔·钱伯斯，牧师的女儿。她们这两个是没法不去的。那来自乡村的特若威尔姐妹俩，喜欢什么事上都得有她们的份。金妮·博斯呢，真是只顽皮的猴子，什么游泳啊骑马啊，她都会过去凑个热闹。玛丽·凯伊家就住在约翰斯通小姐的隔壁。哦，说得够多的了。至于海瑟·贝尔么，她新到镇子上才不久。连她母亲也在周末时自己外出了——对了，她就是要趁着这个机会，自己一个人出外走走。”
海瑟·贝尔在加拿大女生训练营（CGIT）一年一度的远足中，从位于游隼河上的那个瀑布附近失踪之后，差不多已过去二十四个小时。如今已六十开外年纪的玛丽·约翰斯通带领着做这样的远足已有好多个年头，从大战之前的时候她就开始做了。那时，常常至少有二十四五个女孩子，会在六月份的某个星期六上午，一起跟着出门走在县道上。所有的女孩子一律上身穿一件白色的衬衫，下面是一条海军蓝短裤，脖子上系一根红色的手绢。二十多年前，莫琳就曾是她们当中的一位。
每次出发的时候，约翰斯通小姐总会让大家唱同一首歌。
为了大地上的美丽
为了天空中的绚烂
也为了那份永恒不变的爱
当我们呱呱坠地，便时刻环绕我们
一路上，你还可以听得出，从队伍里传来一种低声吟唱，在赞美诗底下夹杂了一组不同的歌词，唱得小心翼翼却又果敢坚定。
为了看到约翰斯通小姐的屁股
在县道上使劲来回扭动
我们是一群傻瓜唱着这一首歌——
她看上去是不是更像一只癞蛤蟆？
像莫琳这般年纪的人，如今还有谁会记得这些歌词呢？留在小镇上的那些女孩后来都已做了母亲——她们自己的女儿们，早已长大到可以出外远足的年龄了，甚至岁数还要更大些。谁要是言语粗鲁，她们马上就会像慈母一般不安起来。有了孩子，真的就会改变你。它会让你晓得作为成年人这其中的利害关系，这样，你身上的某些东西——老我的东西——就因此可以统统得以清除和放弃掉。你的工作，你的婚姻，都无法做到这一点——它们只能让你表现得你好像会忘记事情一样。
莫琳没有自己的孩子。
此时，她正跟弗朗西丝·沃尔坐在一起。她们围着一张早餐桌子正喝着咖啡，抽着香烟。那张餐桌被楔在一个老式的餐具室内，顶上是些高高的玻璃外表的碗柜。这是一九六五年时莫琳住在卡丝黛斯的老房子。她在这座房子里已经住了八年，但她依旧觉得自己仿佛是走动在一些非常狭窄的小径上，从自己感到很自在的这一端，一下子又走到了另一端。她一直在对这个角落加以改造，好让自己有一个可以吃饭的地方，这样就无需动用正式餐厅里那张餐桌了。她还在暖房里放了一些新的印花棉布。这些的变化，让她的丈夫花了好长时间才慢慢适应过来。前面几个房间里摆满了许多很值钱的笨重的家具，全是用橡木和桃花木做成的，窗帘上挂的是由青绿与深紫红两色相配而成的织锦，就像是在一家装裱奢华的酒店里一样——这里的一切，你都已无法再做别的任何改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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