侨报副刊,2003年10月18日
从图书馆出来,沿着弯弯的校园小径,走到哈德逊河边。月亮刚从纽约的楼丛中露出圆脸,银白中带点淡淡的桔色。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异乡的中秋月,它并不很亮,朦朦胧胧又圆又大。那年有部雪儿主演的影片《MOONSTRUCK》,银幕上纽约的月亮大得出奇,当时以为是艺术加工的效果,若非亲眼所见,真难以相信。
沿着河边走一会儿,坐一会儿,月亮慢慢地上升,渐渐地变小变亮,哈德逊河面上洒了一层粼粼的银光。河畔拂过几缕潮乎乎的微风,似乎可以闻到故乡海风的味道。十几个小时前,这个月亮是否看到过大洋彼岸那个两岁的小姑娘和她的外婆?
“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那只是古人的想像,其实万里之外的游子是无法与故乡亲人在同一时刻“共婵娟”的。今人不见故乡月,今月已照故乡人。
想到女儿和母亲,不由生出几分伤感。忽而记起室友们相约午夜吃团圆饭,才带着几分不舍离开了河边。不远处24小时营业的“甜甜圈”店,隐隐飘来诱人的香味。停住脚步,打算买几个代替月饼,一转念又改变了主意:那无心的圈圈没有“团圆”的意境。
明月忠实地伴着我往“家”走,寂寞的路灯把孤零零的身影忽而变长,忽而变短。清冷的街道静悄悄的,远处不时传来一两声狗叫。我轻轻地走着,脚步声在路的那端发出笃、笃的回音。
附近几个单身和准单身都集中到我们“家”里,七手八脚弄了几个菜,那天没课的男生还去唐人街买了回锅肉和月饼。平日整天对付着填肚子,今天算是开了斋。饱餐一顿后,大家有的打牌,有的聊天,丝毫没有睡意。
从窗口望去,不知月亮藏到哪里去了,伸出手却能摸到窗台上冰凉如水的月光。万家灯火消失了,楼房的轮廓在月色中形成了剪影。多美的月夜!
突然间天色大亮,仿佛阳光瞬间充满了整个屋子。我下意识地瞅了一眼手表:两点三十分。紧接着,刺耳的警笛声,警报声,救火车声由远而近,此起彼伏,呜哇呜哇响成了一片。与我们相隔一条街的一栋五层住宅楼正在燃烧,火光取代了月光,映红了夜空。
这个窗口亮了,那个窗口也亮了,周围的楼房全亮了。楼下熙熙攘攘到处是人,我们也下楼来到马路上。警察封锁了周围的街口,相邻几个镇的救火车呼啸着不断开来增援,连河对岸纽约的救火车都来了。然而,火势却有增无减,四面八方喷出的弧形水柱,没触到火苗就变得软弱无力,象是浇花水壶洒出的毛毛雨。
回到楼上,隔着一栋三层楼房,仍可清楚地看到高出部分的火势,疯狂的火舌舔着窗框越窜越高,我们的前胸都感到了热度。找到相机,对准大火按下了快门。正想再按一下时,取景镜里却是一片空白:就在这一瞬间,顶楼倒塌了。
第二天,《纽约时报》登出图片新闻:“霍布肯昨夜发生可疑大火,七人丧生,包括一名两个月的婴儿”。街头巷尾议论纷纷,谣言四起:
有的说,是房东放的火。那栋房里住了不少老房客,租金低又不肯搬走房东只能按比例长房租 ,买了高额保险的房东就下了毒手;有的说,是已经搬走的房客干的。他和房东闹翻了,回来报复;有的说,废墟里发现了装有火种的铁盒,会定时点燃大火,时间选在深夜,熟睡的人们不易发觉; 还有的说,楼上多处放置了燃烧物,一旦烧起就无法控制,所以几个镇的救火队都无能为力。
也许,只有月亮知道答案;也许,永远也不会找到答案。
月亮又升起来了,十六的月亮更圆更亮。月光下,七个身影却再也不会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