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九章:南宫童年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知道自己与南宫齐之间的恩怨,即便席方平也不知道。
南宫小子的童年是悲惨的,他一直认为,正是那悲惨的童年往事才造成了他偷窃的习惯,但事实上,他觉得那些往事却又有些不太真实,一些问题一直在困扰着他,他从来就没有想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轻身缩骨之术,仿佛那些本领都是一种本能的反应,他运用起来非常地自如。
因为悲惨而当了小偷,却发现自己原来天生就是偷窃的高手,这件事很滑稽。
当然,更没有谁能够告诉他在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尤其是这次来十巫堡,他头一次感到自己的固执,仿佛真有一种力量在指引着他,即便失去了无颜的梅雪鹿,他也从来没有真正地怀疑过自己那毫无来由的坚定信念。
静,周围的静,静中的绿色,看起来是那么熟悉,南宫小子轻轻地闭上了眼睛,他感到自己仿佛睡着了,周围的一切在他的梦中反而更加清晰,竹屋,竹床,竹桌与竹椅,还有十个长须拖地的小老头。
梦,梦中的奇遇,也许有时候那是真实的,只是回到现实的时候,人们自觉地将梦中的一切化为了乌有,一些都是虚幻,但这虚幻却无论如何也解释不清楚。
南宫小子睡着了,他看见了站在一旁的蛮蛮,蛮蛮似乎正在冲着他笑,蛮蛮的脸总是那么僵硬,即便笑起来也是如此,虽然不是很吓人,但总觉得那笑中隐含着一种似事而非的神秘。
南宫小子此时才发现蛮蛮的第三只眼睛消失了,他刚想问到底是怎么回事的时候,蛮蛮却先说道:“你的师父替我化去了魈皇的魔咒,我已经是个正常的魈族了。”
南宫小子惊奇地问:“我师父?”
蛮蛮点点头:“当然,你难道真的不记得了吗?”
南宫小子当然记得,记得这绿色的世界中还有十个白须拖地的老头,但现在那些老头在什么地方呢,这间会客的竹屋里除了他和蛮蛮再空无一人。
南宫小子走出门去,他看见了自己。
一个睡在竹尖上的小孩,蓝布的破衣,竹枝为床,竹叶当被。
这个小孩如此的亲切令南宫小子走了过去,脚下的竹叶很厚,踩起来软软的,更有一种轻浮的感觉,这轻浮的感觉又是令他如此的熟悉。
走到那根细竹的下面,南宫小子抬起了头仰看着竹枝上沉睡的那个小孩,面目清秀,只有十一二岁的样子。
南宫小子很清楚那就是自己,因为他看到了小孩的眼睛,睁开的一双带着恐惧的眼睛。
南宫小子不会再有任何疑问,因为这双眼睛自己也曾拥有过,那是在衙门的狱中。
南宫齐家的厨房临着后门,一名流浪儿从墙外走过,阵阵香气令他感到从未有过的饥饿,好不容易等到夜半时分,他从一棵靠墙的大树爬了进去,摸进了厨房。
厨房里其实只有一盘炖得烂熟的牛肉,香味随着热气散开了,令流浪儿本来已很虚弱的身体突然之间仿佛有了力量,他几乎是扑了上去,抓起盘中的牛肉大嚼起来。
但就在他的身后,一个家人也扑了上来,不是扑向牛肉,而是骨瘦如柴的流浪儿。
流浪儿见到了慈眉善目的南宫齐,南宫齐笑了,端上一盘酱得十分香美的牛肉,当时的流浪儿忘记了害怕,他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直到他吃出了异味,与此同时,他看见了捂着鼻子的家人和狂笑不止的南宫齐。
坐在牢狱中的流浪儿疲惫到了极点,他不知道自己将面临什么样的结局,这是他第一次偷东西,结果就被抓了起来扔进了大牢中。
内心满是惊恐的流浪儿靠墙坐在那里,身下的稻草发出一种恶臭的霉味,一扇窗户将夜色洒了进来,淡淡地星光却不能扫除流浪儿心中的恐惧,那生锈的窗棱时刻透着一种死亡的味道。
流浪儿睁着无神的眼睛想到了死去的父母。
流浪儿是个弃婴,他飘流在护城河中被一对好心的农户所收养,十余年的日子虽然很苦,但在他的童年中却充满了温馨,但随着一次战乱,他的父母死于非命,从此流浪儿成了一名小乞丐。
他四处走,无吃无喝已经到了死亡的边缘,若不是南宫齐家的那盘牛肉,也许他早已死在了街上,然后被人拖死狗一样拿去掩埋。
流浪儿不想死,更不想饿死在这座无人理会的牢狱之中,于是他挣扎着起来走到了那扇铁窗的前面,窗子很高,他反而看不见外面的景色。
他突然有些绝望,这种绝望不是无吃无喝的绝望,而是失去自由的无奈。
十岁的流浪儿从来也没有失去过自由,现在却被关在这个潮湿阴暗的牢中,行走不过九尺的空间里。
流浪儿要逃走,他害怕死在这里,于是他拼命地向上爬着,直到多次失败之后,他的双手抓住了那扇窗户的铁棱。
那个瞬间,铁棱传达出的是一种温暖,是他从来没有感受过的温暖,全无冰冷的感觉,这种温暖显得如此地奇妙,流浪儿觉得死是美好的。
但他却又否认了自己的死,因为他看见了绿色,生命的绿色中没有任何死亡的痕迹。
这绿色给了他新生的力量,这力量却又轻松得令他浑身舒适,躺在竹枝之上,他看到了自己,一个流浪儿从一间竹屋里走了出来,走到了这根翠竹的下面。
流浪儿睁大了好奇的眼睛看着竹下发生的一切。
十个长须拖地的小老头在教着一个长得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人练习着什么,一招一式,一个动作,一个手法。
慢慢地,流浪儿觉得迷惑了,因为那一招一式他根本就看不清楚,每一个动作与一个手法看起来又是如此地玄奥,他失去了信心。
失去信心的流浪儿再也躺不住那翠嫩的枝头,他一个翻身掉了下来。
流浪儿闭上了眼睛,但心中却比睁开时还要明亮,他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牢狱之中沉睡的他睁开了眼睛,看到了窗外那翠绿的色彩,他走了过去,竟然一跃而出,生锈的窗棱变得如此宽大。
再次回到了南宫齐家,流浪儿看到了一个与自己差不多大的孩子躺在病桌上,床边坐着的正是恶绅南宫齐,他在痛哭着。再恶的人也有善良的一面,流浪儿心升一丝感叹,在那个瞬间,他想到了自己死去的养父母。
躺在床上的孩子突然醒了过来,南宫齐立即止住了哭声,他惊喜地大叫,甚至有些颠狂:“儿子!”从那时起,一个护城河中的弃婴成了南宫齐家的小公子。
小公子的病好了,但身体却很虚弱,嗜睡多梦,他梦见了那竹绿色的院落,那十个白须拖地的老人,还有一身轻功。
一年后,南宫齐得罪权贵被满门抄斩。小公子也跪在了法场上,鬼头刀反着正午的阳光。在围观的人群中,有一名小乞丐刚刚出狱。
流浪儿在狱中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中,他变成了南宫齐家的公子,梦醒的时候,他被释放了。一名小偷,狱中才是天堂,他在天堂里度过了一年。
这是一段奇妙的经历,但却让人根本无法相信。流浪儿什么都不记得了,只隐约地觉得自己可以有一个名字,南宫小子。
一个偶然的机会,南宫小子发现了自己的本领,从那时起,他便开始做起了走千家踏万户的买卖,直到在江阴县见到了公子席方平。
南宫小子从青竹上跳下来,在落地的刹那间,他终于从梦中惊醒,他睁开眼睛,面前还是那十个白须拖地的老头与少了第三只眼睛的蛮蛮,自己仍然躺在一张翠竹制成的床上。
蛮蛮仿佛真的松了口气:“醒了就好。”
但语气中还是有股阴冷的感觉。
南宫小子一辘碌身从床上跳了下来,一下子跪在了十巫医的面前:“师父。”
十巫医笑了,巫咸道:“这孩子为什么一醒过来就叫咱们师父?”
南宫小子一听此话愣了,他看着蛮蛮,蛮蛮的表情并没有变,但眼角中却也是闪过一丝纳闷。
南宫小子忙说:“不是你们在梦中教我的本事吗?”
巫真道:“梦中的事情岂得当真?”
南宫小子急道:“可是刚才你们还……”
巫抵打断了南宫小子的话:“刚才我们一直在救你的命。”
蛮蛮道:“不错,小兄弟,你太累了,刚才一直是昏迷不醒的,现在醒过来就好了。”
巫姑淡淡地说:“梦与非梦,何必强求,顺其自然,无法亦有法,无为亦有为,尽在虚与空之间。”
巫彭道:“不错,梦中所示未必是假,眼前所见也未必是真,真真假假看得太明白就是魔生道灭之时。”
巫姑与巫彭所言南宫小子并没有明白,看他们仿佛是自言自语,又仿佛确是在对着自己说的,但他心中已然清楚,此时认不认师父无关紧要,面前十个老者是不是自己的师父似乎也无关紧要。
既然这一切都不重要了,南宫小子从地上站了起来,他立即想到了对自己来说最紧要的事情,蛮蛮也想到了,他们看着这十个奇怪的老头。
巫罗笑着:“你们要问席方平的情况?”
南宫小子与蛮蛮一同点了点头。
巫礼道:“道家无为而治,我们出手也是无济于是,席公子的生死皆为他自然之本性,恐怕还得等等。”
等,南宫小子可再也等不下去了,他急急地奔了出去,看见了在广场对面的那间竹屋,翠绿的色彩上罩着一层白茫茫的雾色,那里就是十巫医炼丹医伤的地方,想必此时的席方平正躺在那里。
南宫小子一下子从廊台上跃了下去,落在竹叶铺满的广场地上,从两口井间穿过,直奔那间面北朝南的竹屋,这里的一切他是那样地熟悉。
蛮蛮走到门口,看着南宫小子的背影道:“他知道席方平在那里。”
身后的十巫医道:“因为他很熟悉这里。”
蛮蛮回过身来问道:“前辈,这个孩子是你们的徒弟,对吗?”
十巫医点点头:“是的。”
蛮蛮奇怪地问:“那你们为什么不认他?”
巫咸笑了:“看来你还没有明白,师与徒只是一个名份,认也好,不认也罢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现在要帮着席公子去完成一件大事,同样的,这个任务也有你的一份。”
蛮蛮看着眼前的十个老头,他不知道自己将要面临着什么样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