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汽车是奥迪,在德国司空见惯,在中国是绝非等闲之辈的“御用”座驾。
上车,开往中学,去沐浴往事的风雨,去捡拾遗落的记忆砂砾。印象中巍峨的中学建筑,年老色衰地退缩到高楼大厦的环绕中,气色不整地残喘。来到教学楼的后面,突然视野大开,发现校园的操场被重新整合,显得大气,塑料泡沫铺就的操场,成排的篮筐篮架,一长溜露天健身器材,唯独缺失的是遮风挡雨的大杨树,曾经威风凛凛地站在操场四周,点缀着矫健的跑圈身影。
走在更新的中学,忆起旧时的琐事,他说学工实习期间,他发明了手脑协调的高超工艺,使得焊接二级管的手工操作翻番狂增,一天竟然干出三百件,我记得我头一天吭吃吃地才弄出五十个,第二天居然熟能生巧地搞出一百五,自己也吓一大跳,原来突破极限轻而易举,三倍增长;他提到在广播站尝试播放过贝多芬的古典音乐,受到老师的严厉批评;我讲起参加篮球队,助长我半年蹿高十公分;每个中午他带饭在食堂进餐,而我却不知道中学竟然有食堂,有学生居然不归家午休。进到楼内,我们争论谁在哪间教室,好象课堂方位完全相同,可令人奇怪的是,我们并不在一个班,记忆中没有对方的身影,他之我我之他,都潜藏在记忆幽深处,好象随时提取,却偏偏一捞一网空,再捞空茫茫。我俩从未爆发男女私情,哪怕短暂的暗恋。我记得他官比天高,名声在外;他记得我贪玩无度,是个疯来疯去的假小子。我们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站在自己的极端,不关心另类的方向。他能考上重点却自动放弃,我不学无术却一箭中的。
高中,我挥袖而别。峥子去了另外的重点。后来,我跟峥子遭遇在同一座大学,跟其他同学断了联系。
从中学出来,我们去看望那棵见证了八百年历史的银杏树,它是我们小时候的玩耍地,是成人以后的梦中风景。多年没见,叫我们爬得光溜溜的枝干,在铁栅栏的维护下,恢复了树皮的严密包裹,不再是印象中的裸露光秃,可以想见,现代的孩童,再也没有我们当初的疯狂,冒着摔伤致死的风险,在危枝险杈下纵横攀掾。为了走近这棵北京最古老的银杏树,我们翻越篱笆,在他的搀扶下,我免于大头朝下,因为鞋跟不合作地勾在了篱笆上。他很快松手,我们又变成分离的个体,踏着没鞋的蒿草,在银杏树周围转磨赏树。小时候,他通晓条条攀登路,我只知道浑爬乱登,不像他喜欢总结前车之鉴。我们都对树上玩耍印象颇深,脑海里依然没有对方的身影,我们苦苦寻找可能的轨迹相重,在灿烂的阳光童年。
银杏树是我小时候的花果山,上树很有讲究,有好几条路径,共分为三楼,最佳路径兜来转去可以攀登到十几米高的地方。一年级的我常在那儿玩耍,旁边是个林子,吊死过一个人,每次进去都要仔细察看那树,怕有吊死鬼在上边。林子最大的讲究是出蘑姑。下雨的时候,躲在父母单位,雨一停就冲出去找蘑姑,几个小时后就冒出一丛丛的新蘑菇。一般第二天会出许多蘑菇。花的蘑菇不能采,有毒,一般采“狗尿泡”。林子西银杏树东,靠北有一排砖墙,有一天,我的死党说可以把墙推倒,我不信,俩人就推,十分钟都没有动静,我说那死党骗人,死党说一定要有节奏地推,半个小时后,十多米的墙叫两个小屁孩给推倒了。后来又有七八个人推墙玩,他就从树上跑下来看,他们只推了几分钟,就把几十米的墙全推倒了。墙总被人推,当局一个案子也没破,成了无头案。
凶狠的毒蚊子把我咬得大包叠起,我们赶紧动身返车。涂上新买的花露水,蚊子叮咬处骚痒不再。面对他朗朗的声线和不俗的谈吐,内心的骚痒无法平复。我,盼了多少个不眠夜晚,才盼来眼前无接无触的空口述说,和密麻麻的往事追忆。但,我真的准备好自己了吗?十七年的忠贞不渝,就这么历史性地毁于一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