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飞,离他越近,心跳越发的紧锣密鼓。浮云之上,天色蓝蓝湛湛,云裳下面横过一脉脉的峻岭,一丛丛的群山。越接近北京,粉尘越笼罩,蓝天被糟改,满眼拂不去的灰霾。穿过机窗,越看越看不透,越想越想不清,怎么我就站到了婚姻的边缘,朝外渴求地探头。
从慕尼黑抵达北京的飞机,平白耽搁俩钟头,已经给家里去电,接机错后。取了行李出海关,迎面乌泱泱一横排人群,目光冷漠地扫射过来,居然没有一束温柔的笑靥,亲人没来,他也不在苦等之列,失望,巨大的,虽然他两次要求接机,都被我推拒,然而,我却心口不一地盼望他幽幽隐现,在亲人不遇的夹缝,送上一个惊喜的拥抱;在遥远的边厢,投来悄无声息的注视,给我勇敢的长途之旅,一个结结实实的鼓励。没有他,我根本不必探这趟亲。去瑞士度假的计划书,碾进了废纸粉碎机。
顶着酷暑,我回到北京。
在电子世界,我放进去一颗空逸的心,边倾诉边聆听,也守候也搜寻,惊奇地发现了另一束寂寞以待的心灵回声。透过触角无处不在的网络,传输神奇的文字,传递神秘的情感,将飘泊的心牵引锚置在另一颗心的周围,心与心深深而吸、融融而化。突然一个谈吐瞬间,我被他的人,人的心,心里的情,情里的爱悄悄捉掠,彻底降服。两股相契相合的感情,从世界不同方位迎头遭遇,比被闪电雷霹的几率大不了多少,吡叭放电、激灵打闪之后,是心心相犀,情情相慕。多少个不睡的夜晚,思想里盘旋的是他;多少个梦中萦回,牵挂系念的是他;心肠互诉,情愿相许,是恋爱的享受高度,人分两地,是情爱无可或达的无奈境地。网上情缘,述说再述说,爆发又爆发,难免走到无以免俗的那步,非要还原生活的本真,见上一面,喝上一壶,再就是普遍共识的“水到渠成”。
今天时间过得好慢,我一次次地看墙上的钟,一个方向舵状的木制钟表。其实,平常不看表,也能估计个八九不离十。但今天的时间,好象达利画中摊挂在树枝上的钟表软饼一样,在潜意识中流淌。越是把握不住时间,越是情不自禁想知道。为的是推算西西到了哪里、在干什么。
十点四十,是西西的飞机预计降落北京机场的时候。
她不让我接,我也有顾虑,主要是怕与她的家人撞见。不过,在她劝我不要接站的理由中,最充分的一条,也是让我真正打消了念头的,是她说不希望以长途旅行后狼狈的样子见我。我想象了一下她满脸疲惫、头发散乱的模样,其实无所谓。不过站在她的角度,希望第一印象尽量好些,是可以理解的。也许她很看重呢,如果是这样,就应该尊重她。再说,我这些天特别忙,为了把时间腾开,我一直加班加点,连理发的时间都没有,怎么能发型不整就见她呢。其实,我也有过没理发就到重要场合的先例,不过她不同。我准备见她前,先理个发。
容易吗我?花掉剩余的所有年假,飞越千山万水,间隔四个月重返家园,为只为——化网络奇遇为人间邂逅。毕竟,我之爱他之情,神交在电子时空,已经互相表白,只等相互交付。现时现刻,意义决然不同。我的情感投映到他的日常周边,不再难以触摸,他的情愫却没有跟贴遁后,依然不着边际。也许,现实不如网络从容,虚拟的告白又怎能跟实境的交握相提并论?他没有从网络走入视野,我提着一颗期冀的心四处逡巡,脑海里魔幻着由字句营造的美丽人间:你是我的网络初恋,从前再没别人;记住,我爱你,就这一句,全搁里边了。
如此交付,思绪忽然沉迷进无边的幻想,将世界两端的平凡男女,纠葛成一对痴男怨女。
落机后的日程纵然步步在胸,实施仍然听愿由人。掏出手机,拨打别人的号码,谁让兵子没有挺身而出,在最期待的迎头瞬间。爱,不在第一时间扑面前来,慷慨赠送温柔的心声,那只有排队等候喽。打不通,德国手机没信号,先谁后谁都没用。拨打公用电话,得知姐姐们已经上路,不久她们欢呼雀跃地赶到机场,接管了儿子和行李。上海飞机习惯性误点,原本由旅居上海的老公前来接驾,现在变成我们等他。或许老公的即兴“插足”,使兵子不情不愿地没来现场,不怨他,怨只怨我过分苛求。
环境把人设置在一个既定方寸,各方各面框定着你的行踪,轨道上停停走走,姑且认可;框架中欲出其右,寸步难行,动一动,牵绊根根神经,触犯条条规则。天下最难的数学,不是哥德巴赫猜想,而是推导人际关系的方程。心里搁着一个人,见到久别的老公,远没有从前激动,他也不悲不喜,没有送上紧紧相拥,莫非找到了红颜知己?老公一脸菜色,神情疲惫。结婚十五年,在机场分分合合几十次,不是拥抱相迎,就是含泪惜别,这回是最散漫的一次,难道,婚姻在分居的潜移默化中悄然走上了歧路?
带儿子千里迢迢地回国,名义上是探望刚刚施展拳脚的外派老公,暗地里想在探亲的夹缝,遭遇网上情缘的出处,投掷天迸地裂的焚身激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