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六年,日子仍然在平淡中过着,但是,日子好像已经无法在平淡中继续过下去了。
一九七六年,注定是要天翻地覆的。那年我在北京医学院上小学,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当家的孩子早记事,三十四年前的往事依然历历在目,清晰得如同昨天。
唐山地震那天晚上天气异常闷热,蚊子们也格外亢奋,妈妈从床上坐起来用蒲扇驱赶着那些烦人的嗡嗡嘤嘤。
那时我们一家四口挤在一间十二平米的筒子楼里,妈妈、弟弟和我睡在一张双人床上,爸爸睡在一张单人床上,床下塞着三个柳条箱,床头各有一张三屉桌,门后有一个书架,这是当时一家标准工薪阶层的北京市民的所有家当了。
地震发生那一刻,床铺先是猛地上下左右剧烈颤动几下,然后这座三层楼房就开始有节奏地轰鸣起来晃动起来,我茫然地坐在黑暗里,如同置身于一辆奔驰的火车之中……
书架上的东西纷纷掉落下来,之后整个书架马上也要倾倒了,爸爸摇摇晃晃地从床上跳起来,奋力去扶,嘴里还愤愤地骂着:他妈的,可能是苏修扔原子弹了!
后来我们知道,那一刻唐山已经被夷为平地,地震能量相当于四百枚广岛原子弹。
楼道里一片狼藉,各色锅碗瓢盆和蔬菜垃圾翻滚在一地,各家门口码放整齐的蜂窝煤也摇塌下来,被惊慌失措的人群踩踏得一塌糊涂,我看到高明的妈妈(一位护士长)将裙子套在脖子上,光着两条白花花的大腿和脚丫子拼命地冲向楼梯口……
爸爸奋不顾身地跑出去打探原子弹的爆炸情况,叮嘱我们先不要到外边,以免受到冲击波的辐射。
妈妈慢条斯理地从柳条箱中寻找着衣服,然后为弟弟穿上,爸爸接我们下楼的时候,楼内已经空无一人了,我看到邻居窦大夫想起来大儿子窦军还在一层的房间里睡觉,慌慌张张跑回来叫醒儿子逃命。
所有的人都在大操场上等待着消息。不安和烦躁的气氛笼罩着每一个人,但谁也不再多问什么多说什么。
凌晨五点多,黑云低垂,大雨倾盆,天地一片混沌。我好像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雨势,心里害怕起来:是大地要惩罚我们了吗?是上天要惩罚我们了吗?周围的人们苦苦支撑着雨伞,下半身都被雨水淋透,在狂风暴雨中瑟瑟发抖……
以后的几天,楼里的许多叔叔阿姨们都被组成医疗救护队奔赴灾区,回来后没有人向孩子们提起死人之类的事情,记忆里最恐怖的一段描述是救护队白大夫说的:从北京一路奔向灾区,看到周围的烟囱越来越短,到达唐山附近时已经看不到烟囱了。
我们在临时油毡棚里的抗震小学终于开学了,第一课是图画老师教我们临摹美术字:人定胜天。
不久,毛主席去世了,在我们的概念里他老人家应该是不会死的。后来老人们说那是天数,毛主席的警卫团成立于文革时期叫做8341部队,毛主席应该卒于83岁在位41年。
毛主席追悼会上,天安门上的华主席用手指沾着唾沫,翻读着长长的悼词,而学校操场上,聆听追悼大会的同学们低头肃立,不时有同学昏厥倒地,被送去急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只要不上课孩子们就有说不出的快乐。金秋十月华主席英明果断又一举粉碎了四人帮,学校组织大家敲锣打鼓上街游行,我们手举彩旗高呼口号走到学院路上时,突然间冷风四起忽降大雨,老师招呼我们卷好彩旗保护好上面的口号,回到学校我们个个如同落汤小鸡,那些彩纸小旗也只剩下了光棍旗杆了。
(唐山大地震纪念墙)
大一些了,在广播里听过钱刚的小说《唐山大地震》,知晓了二十四万人死亡,十六万人重伤的数字,很受触动。
近期,冯小刚导演的《唐山大地震》即将上映了。据说要卖五个亿的票房。
我想,我们揭开旧日的伤疤并不是为了重新体验那份撕心裂肺的创痛吧。我们需要的,是面对地狱时人类感受到的命运之冷酷和生命之高贵。在知道必死而坚忍不拔地不放弃生,在知道可生而无所畏惧地去选择死,这一份执着才值得我们再一次重温痛苦,回顾灾难,品味死亡,并流下热泪。
所以,我愿意到电影院为冯导的《唐山大地震》凑个份子。
(地震那年我和这个孩子差不多一样大)
PS:前两年的旧文,与各位博友交流。
明凤 (2015-07-27 12:14:55) |
吉林陨石雨、唐山大地震、松潘-平武地震、龙陵-路西地震,一个特殊的年份! 除了钱刚的《唐山大地震》,还有张庆洲的《唐山警示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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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joy Life (2015-08-01 02:43:26) |
谢谢分享!描述得真生动,欣赏!感觉像看了一部电影叫唐山大地震后的首都北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