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罗作品选译《爱恨之间》(10)


恨之间  (10)

[] 艾丽斯·芒 

[] 棹远心闲       

 

对于贝姨所讲的故事,当时我并没能马上挑出任何问题。一方面,我是又饿又馋,我的大部分注意力早就全集中到堆放在我面前盘子里的烤鸡、肉汁,还有用一把冰淇淋勺勺出的土豆泥,加上一些从罐头里刚刚取出来的鲜亮的切好的蔬菜上面,我心里在想,这样的食物,比起那些种在菜园子里的蔬菜不知要强上多少倍。吃点心的时候,我最后要了一份奶油糖味圣代冰淇淋:到底是要这个,还是要巧克力冰淇淋,可着实让我苦苦挣扎了好一番。而其他的人呢,则每人点了一份平平常常的香草冰淇淋。 

同样的一件事,贝姨的版本为什么就一定不可以与我母亲的版本有所不同呢?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讲,贝姨都是很古怪的━━换一个崭新的角度来看,有关她的一切都带有偏向性。有那么一段时间,我母亲的那个版本占了上风。它吸收了贝姨的故事,然后将它全部淹没。不过,贝姨的故事并没有消失掉:它被尘封了很多年,但它却没有终结。晓得这个故事,正如晓得那家旅馆和那间吃饭的餐厅一样。现在,我已晓得了这个中缘由,尽管我并不会把它想成是再想着要回去的一个地方。而且事实上,若没有贝姨或者弗洛伦斯先生的赞助,我也不可能回去。但我清楚,它就在那儿。 

下一次我再回到怀尔德伍德旅馆的时候,实际上已是在我结了婚之后。一场宴会和舞会在狮子俱乐部里举行。我嫁给的那个男人丹·凯西就是该俱乐部里的一名成员。到那时,你已经可以在那里拿上一杯酒喝了。无论丹·凯西走到哪里,你都可以跟着走向哪里。后来,那个地方拆下又重建了,变成为现在的海德威。如今,除了礼拜天之外,每天晚上都会在那里有脱衣舞表演。每逢周四的晚上,他们会请来一位脱衣舞男舞者。我跟着房地产公司里的同事们会去那里庆祝某人的生日,或者是为了搞些别的大型活动。

   

一九六五年的时候家里的农场被卖掉了,共卖了五千块钱。来自多伦多的一个人将它买了下来,他要把它弄成一个消闲农庄,或者干脆当成一项投资。过了一两年后,他又将它租赁给了一个群居团体。这个群体待在那儿,不同的人过来往去,就这样一直持续了将近十二三年。他们在那里养了一群山羊,将挤出来的羊奶卖给一家开在镇上的营养食品商店。他们在牲口棚面朝大路的一侧墙上画满了一个彩虹。他们把扎染过的床单晾晒在窗户上,而且,他们还让疯长的青草和正在开花的野草长满了整个庭园。我父母的屋子到最终还是通上了电,但这群人却不愿意用。他们宁愿使用煤油灯和柴灶,将穿得脏兮兮的衣服送到镇子上去。人们都在说,这些人根本就不会使用煤油灯,也不懂怎样搞定柴火,总有一天他们会将那房子付之一炬。不过,这事并没有发生。事实上,他们把那个地方弄得还挺不错。他们一直不断地在对那座房子和那个牲口棚进行维修,还弄出来一个大大的菜园子。甚至为了使马铃薯看上去不那么枯萎,他们竟然还费力去掸掉它们上面的尘土。━━尽管我也听说了,对于这种做法曾引起过一些争吵,一些要求比较严格的成员还因此离开了。说实话,这个农场看上去要远胜过附近许多还依旧归原先的农户所拥有的那些农场。麦克艾利斯特家的儿子后来在自家的农场上做起了废旧汽车拆卸业。而我自己的那两个兄弟早已经过世了。 

我知道自己并不是个非常通情达理的人,但我老有这么一种感觉,就是我宁愿看到我们的农场被人完完全全地疏忽不管━━反正迟早,我会看到它落入无赖和行乞者的手中━━也不愿看见画在牲口棚墙上的那个彩虹,更不愿看到绘在房屋外墙上的那些颇似古埃及文的字母。对我而言,它们简直犹如嘲弄一般。当这些人跑到镇上时,我甚至都懒得看他们一眼━━男人的脑袋后面都扎了一个马尾辫,工装裤上满是洞眼,我相信是他们故意这样戳出来的,而女人们呢,留着长发,不施粉黛,满脸一副逆来顺受却又高傲不羁的表情。我真想上去问问他们:对于生活,你们又懂得多少呢?又是什么让你们觉得有资格来到此地,来嘲笑我的父亲母亲以及他们的生活和贫穷呢?但当我对那个彩虹和那些字母仔细思想过后,我才晓得,他们并不是想要嘲弄或者要仿效我父母的生活方式。他们早已经取代了那样的生活,却几乎不知它的存在。他们将自己的信仰,还有他们的生活习惯,凌驾于这个地方,而我呢,则希望着这些信仰和习惯会让他们一事无成。 

事情果然这样发生了,多多少少。后来,这个群居团体瓦解了。山羊都走散不见了。他们中的一些女人们搬到镇上去住了,她们将长发剪短了,脸上也开始涂脂抹粉,做起女招待或收银员这样的工作来供养自己的孩子。结果,从多伦多来的那个人将农场挂牌出售,大约一年后,竟以比当初他买农场时所付的钱多十倍以上的价格成交了。一对渥太华的年轻夫妇买下了它。他们将屋子的外墙漆成了淡灰色,还加了贝壳的框边。屋顶上装了几扇天窗,并安上了一个很漂亮的大门,门的两侧都配了马车灯。而屋里呢,则几乎全部翻新了,以至于有人告诉我说,我绝对无法再认得出它来。 

在屋子翻新之前,我还真地进去过一次,那时房子已被腾空正等着出售。我工作的那家房地产公司恰巧是它的代理销售商,于是我就拿到了钥匙,虽然这间屋子是由另一位经纪负责的。某个礼拜天的下午,我让自己进了屋。与我同行的还有另外一个人,他并不是我的客户,而是一位朋友━━鲍勃·马科斯。那个时候,我同他之间过从甚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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