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生活(11)
[加]艾丽斯·芒罗 著
[加]棹远心闲 译
米利森特最终还是把她以前答应不会告诉别人的事情,都统统告诉了所有的人。很自然地,她将功劳归给了自己。她提到了她的那个灵感,她的计谋,没有任何丝毫的遗憾。“总得有人出来抓住公牛的角来制服它嘛。”她说。她觉得自己就是那个制造新生活的人——在朵莉那件事中,她做得甚至比养大她自己的孩子还更加有效率。她创造出了幸福来,或者接近于它的某个东西吧。她早忘了她曾经哭过鼻子的样子,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哭。
那场婚礼也影响到了穆丽尔。她后来递交了辞职信,最后去了阿尔伯达省。“我得歇一年。”她告诉大家说。一年当中,她找到了一位丈夫——不是她以前曾经与之有过交往的那一类男人。一个鳏夫,带着两个年幼的孩子。一位基督教会的牧师。米利森特对于穆丽尔描述他时的那种方式,曾经有过纳闷。所有的牧师都是基督徒吗?当他们后来一同回来探访时——那时,他们已经又有了另外两个孩子,他们自己生的——她终于明白了那个描述的要点。抽烟,喝酒,发誓,全都戒了,就连化妆也放弃了,她以前老爱弹的那种音乐,也都没了:她现在演奏的是圣诗,是她以前一度拿来取笑的那一类音乐。她现在的穿着什么样的颜色都有,而且还理着一种很差劲的发式——渐渐变白的头发,从前额那里,直挺挺的站立着,还一丛一丛地弯圈着。“我过去的许多生活,只要一想起来,就会老搅动着我的脾胃。”她对米利森特说。于是乎,米利森特就得到了一个印象,就是她跟波特十有八九被看成是仍然属于让脾胃搅动着的那些时代。
那个房子后来并没有出售掉,也没有出租出去。它也没被推倒下来,它的地基是如此的坚实,不肯轻易作罢的。它还能够坚挺在那里,经年累月,呈现给人一种似是而非的外表。一棵满是裂痕的老树,把枝子都长到了砖石里面,但那砖墙还依然屹立不倒。窗户的框子早已斜出了一个角度,可是那窗子却还没有散架。所有的门虽都已上了锁,但依然有小孩子可能会破门而入,进去在墙上乱涂乱画,把朵莉留下来的瓦器一个个地敲碎。米利森特从未进去看个究竟。
有一件事情,是朵莉和艾伯特以前常常一起做的,艾伯特死后就由朵莉一个人做了。这个事情,肯定在他们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就已开始做了。每一年,在秋天的时候,他们——后来,她独自一人——都会把从树上掉落到地上的胡桃一一拣起来。他们一直不停地拣,拣起来的胡桃愈来愈少,直到有一天,他们很有理由地确信,他们拣起来的那个是最后的一个了,或者是倒数第二个。然后,他俩数起拣到的胡桃,把最后得到的总数写到储藏室的墙壁上。日期,年份,总数。这些胡桃一旦被收集起来,其实也不派任何用场。它们会统统被倾倒在田地的边上,任凭它们在那里慢慢烂去。
米利森特没有继续做这种没什么用处却很累人的事情。她有许多别的事情要做,而且,她的孩子们也有许多的事情要忙。不过,到了每年的这个时刻,当胡桃在长长的草地上撒满了一地,她禁不住又想起了那个传统,会想到朵莉必然又会怎样地期望着将此事进行到底,直到她死去的那一天。一种传统的生活,一生的理由。掉落在地的胡桃,在小溪里游水的麝鼠。朵莉必定深信过,她的一生注定要这样过的,带着她可以理解的怪癖,也生活在她可以驾驭得住的孤独中。很可能,她还会另外再养一条狗呢。
可是,我是不会允许那样子的。米利森特心想。她不会允许它发生的。她肯定是对的。她活了这么久,已经变成了一个老太太,而且如今还依然活得好好的,虽然波特已去世几十年了。她不会常常去注意那处老房子的。它还在那儿。但偶尔,她也会看到那房子的正面又出现了裂缝,也看得到倾斜的窗子露出黑黑的一片。房屋后面的那棵胡桃树,它精美的树荫,一次又一次地,凋谢了。
我该把那房子推倒了,把墙砖全卖掉,她自言自语道,脸上好像一片迷茫,自己为什么一直没有去这样做呢?
2014年12月26日初译
2015年1月4日校正
【未经同意,请勿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