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生活(10)
[加]艾丽斯·芒罗 著
[加]棹远心闲 译
米利森特开始有了一种感觉:朵莉已被逼到墙角里。她恐怕正在退让着,或者说,她正在让放弃的念头渗透她的全身。但愿如此吧。她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一棵木桩子那样,然而,即使是这样的木桩子,也仍然存在有可能,她的内心其实是无比柔软的。
但是,正是米利森特自己却忍不住了,她突然抹起了眼泪来。“哦,朵莉呀,”她哭着说。“不要再犯傻了!”两个人都站起身,互相紧紧地抱住了对方,接着,朵莉不得不安慰起米利森特,她轻轻地拍着哄着米利森特,完全是一副不容置疑的样子,而米利森特呢,继续地抽泣着,嘴里不断重复着一些断断续续前后矛盾的话语。幸福的。帮助。多荒谬啊。
“我会照顾好艾伯特的。”她说道。此时,她稍许平静了一点。“我会送鲜花给他的。我不会在穆丽尔·斯诺的面前提这件事。也不会跟波特讲。没有人需要知道。”
朵莉什么也不说。她似乎有一点茫然,心不在焉的样子,好像她正忙着在把什么事情反复交代着,听任这事的分量和它的不可思议。
“这茶太难喝了,”米利森特说。“我们能不能重新沏一些喝呢?”她走过去,将杯子里的东西全倒进污水桶里。
朵莉还站在窗前昏暗的光线里——固执,顺服,孩子气的,女性的——一个神秘莫测、令人发狂的女人,米利森特现在似乎已将她完全征服了,要将她打发走了。对她而言代价还真不小,米利森特这么想着——那代价可比她所能明白的要大好多呢。她总算努力说动了朵莉,让她一扫满眼的泪光,而是带着一种虽说有些忧郁却也不失鼓舞性的面貌。她对朵莉说:“木已成舟啦。”
朵莉终于走向她的婚礼。
没有人清楚知道她究竟会不会打算这样做。当波特和米利森特将汽车停在她家的门口准备接她上车的时候,米利森特的心里依然还是七上八下的。
“摁一下汽车喇叭。”她对波特说。“她现在最好都已经准备好了。”
波特问说:“那走在前面路上的,是不是她呢?”
正是。她穿了艾伯特的一件淡灰色的外套,罩在她的绸缎婚纱外面,一只手里拿了一顶宽边花式女帽,另一只手举着一把紫丁香。他们把车停在她身旁,她却说:“不啦,我想自己走一走。正好也可以理理我的头绪。”
他们别无选择,只好将车开走,在教堂那里等她,看她慢慢走近那条街上,人们从商店里蜂拥出来看她,有几辆小汽车还逗趣地揿着喇叭,有几个人挥舞着手,大声叫着,“来啦,新娘子来啦!”快走近教堂的时候,她停下脚步,把身上艾伯特的那件外套脱下来,接着,眼睛里突然闪烁出一种光芒,奇迹般的,犹如圣经里讲到的盐柱一样。
穆丽尔正坐在教堂里弹着管风琴。所以,她根本没法意识到,在这最后关头,她们将新娘要戴的手套这件事全给忘了个精光。朵莉只好光着手,紧紧握在那串紫丁香的木梗上。斯皮尔斯先生本来一直候在教堂里,不过现在,连他也一起走了出来,破了所有的规矩,把牧师一个人留在那儿站着。新郎长得瘦瘦的,黄黄的脸上,一副贪婪的模样,正是米利森特所记得的那样子。但当他看见朵莉将那件旧外套扔进波特的汽车后面,并看到她把那顶帽子戴到自己的头顶时——米利森特不得不走上前去,帮她扶正了帽子——他才流露出高贵的满意的神色。米利森特脑海里出现了一幅图画,看见他和朵莉一起爬得高高的,骑在装饰得漂漂亮亮的大象背上,大象笨重地在向前跑着,他们正要去历险。完全是一幅异象。她的内心里充满了乐观的情绪,同时有一种释然,她凑近朵莉的耳朵,悄声对她说:“你想去哪里,他就会带你去哪里。他会让你成为一名女王的!”
“我都已经长胖了,就像汤加的女王一般,”多年之后,朵莉从澳大利亚写信来说。寄来的一张照片说明,她并没有在夸大其词。她的头发已变成白色的了,皮肤却是棕黄色的,仿佛她所有的雀斑都松脱了,又重新聚在一起。她穿了一件巨大的衣服,衣服的颜色如同热带的花朵。战争已经来临,把旅游的一切念头都被迫终止了。后来,当战争结束时,威尔基却已奄奄一息。朵莉留了下来,留在了昆士兰,在一处很大的庄园里,在那里她种植了甘蔗和菠萝,棉花,花生,烟草。她学会了骑马,不管她个子的高矮,也学会了开飞机。她一个人自己出外到世界上那个遥远的地方去旅行。她还朝大鳄鱼开过枪呢。五十多岁的时候,她死了,摔死在新西兰,她在那里登山,要去看看那儿的一座火山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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