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珠者(十七)

正所谓道不同不能为谋。因为在实验上子力和人杰不能合作,彼此之间便有了成见。隔阂一经产生便象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越积越深,即使在同一室内走动,往往打了照面也不说话。开始,子力尚担心试验报告和他们的理论之间背道而驰会导致人杰的厄运,好不容易才混出个人样来,就这样被他两次实验结果给毁了,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可没想到老板在这种实验数据面前开始还显得有些震惊和恼怒,此后便保持沉默了。人杰呢,也未见有什么大的改变,依然三天两头往老板办公室里跑,商讨实验大计。依然天天在同事面前晃着膀子,目中无人的样子依旧,哪里有丝毫从半天云中跌下来的灰头土脸?因此,子力心里对人杰的那份内疚便也逐渐消失。与此同时,他对老板的认识也更模糊了,不知老板心里究竟想得是啥,真正的实验结果还是浪得的虚名?由于看不清,也就对自己究竟该怎么做没了主见。学着人杰胡说八道吧,于心不忍不说,更怕自己不是这块料子,做不来。万一编不好岔了音,屎盆子尿盆子全扣在头上,自己这个替死鬼岂不冤死啦?想来想去,干脆装傻,刻意淡化,平日里叫做啥做啥,完了把原始资料一交,连个统计处理都不作。

这一天,又和人杰撞上了面,子力刚想转身回避,人杰突然主动地向他打起了招呼,依然是那种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子力心里纳闷:怎么,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啦?

“我买了新房子,周末开个晚会,来一起玩玩吧?”人杰说,看起来算是正式邀请。子力抬眼去看人杰,虽笑得不太自然,却掩不住春风得意的神采。人生几大喜事:娶娇妻,谋高职,住大房,怎么都让这小子赶上了?可这世道不服不行哪!该谁走运谁走运,福来了山都挡不住。

“噢,周末我还有点事,有个朋友已经邀了我,对不起,下次吧,反正有的是时间。”连子力自己都有点惊奇,何以情急之中自己编谎的能力竟如此精进娴熟,要不是中间顿了一下,简直就是天衣无缝!

人杰听了,知道是推脱,笑便僵在了脸上,尴尬地应道:“那----那好吧,下次,下次。”

下班回家,还没坐稳,彬彬打来了电话,开口就抱怨:“子力,你好大的架子,请都请不来!”一听是彬彬,子力的口气一下软了下来:“哪里,我哪儿敢哪!给你说,我真的有点事---”“什么有事,帮别人能行,帮我们就不行了?十几年啦,能用上你几次?”子力一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便有点急,忙问:“帮什么呀?你们不就是开个晚会吗,难道还要我帮着烧菜煮饭?”

“什么呀,我们要铺草坪,完事后顺便开个Party酬谢大家。就你一个铁杆朋友还请不到。”

子力一听,忙着辩解:“我怎么知道你要铺草坪,我还以为只是开个Party呢。你知道,我和人杰在实验室里有点不愉快,因此,想回避回避。眼不见,心不烦嘛!”

没等他把话说完,那边彬彬便叫了起来:“我不管你们实验室里的那些臭事,你别讲,我也不愿听。我只知道我们是老朋友,老同学,我的事就是你的事,不管你有什么约会也得先搁一搁,帮我铺好草坪再说!”子力笑道:“还说是请我帮忙呢,请我说话都那么霸道,不请还不把我给吃啦?好好,你们几点开始,我准时到就是了。”“这还差不多。”彬彬听他答了应,在电话那头得意地笑了起来。

周六早上,子力早早爬了起来,洗了脸喝了奶便赶去人杰的新家。新房坐落在小镇最好的小区。一听三十万的房价着实把子力吓了一跳,见着彬彬第一句话便问:“这就是美国梦吗?”彬彬笑着说:“也算是吧,因为汽车洋房确实就是新一代移民的梦想。相较起来,汽车容易,人人都有,人人必须,不过好坏之分。算起来,也只有洋房了,几十万美金,说来也够吓人的了。可要说不是呢也对,直到现在我都恍恍惚惚的,以为在梦里呢。说不信吧,摸着看着又实实在在的,说信吧又觉得太容易了,不敢信。难道一个梦就这么圆了?”

子力笑着说,这种心情我能理解。追求总是过程完美,真正实现了,反而会有一种失落感。不过,话说回来,你觉得容易的事,在我看来却难的很。买房难,难于上青天!彬彬听了为他鼓劲说,快别这么说,这不过是时间问题。你刚来,自然觉得太奢侈,等你呆了象我这么多年,自然也就什么都有了。说的那么悲观,这有点不象你任子力的风格。

子力苦笑着说,我有什么风格?自从来了美国感觉就不对劲,总是觉得自己找不着自己,还谈什么风格?说完,他转着圈去看新房,嘴里赞叹不已:这下我们可成了两个阶级了,我还是无产阶级,你却一下子成了有产者,是地主资本家啦。喂,五十年代划成分,你这该是什么阶级?彬彬笑着说,富裕中农吧。

“富裕中农?”子力一听,惊叫起来:“绝对不止!我敢保证,再划成分,你就是新时代的刘文彩了。还记得四川的出租院吗?”彬彬说:“怎么不记得?不过,我可当不起!”“当得起,怎么当不起?按绝对价值计算,你的资产远远超过了刘文彩。”彬彬听了,淡然一笑,说,别逗了你,这栋房子表面上是属于我,实际上是属于银行,我只配了百分之十的头期款,剩下这百分之九十并不算我的产业。子力说,管不了那许多了,至少你现在站在这连喊三声:这是我的房子!这是我的房子!这是我的房子!保证没一个人敢说个不字。

子力来得太早,草皮还没有送到,彬彬便请子力进屋里说话。一进门,通顶式的客厅给人一种廻肠荡气的感觉。扭头一看,楼梯在餐厅旁旋转而上,一座带有扶手的廊桥横空穿过客厅,把楼上两厢房间连接起来。《阿房宫赋》说长桥卧波怕就是这个意境了。

“多大的房子?”子力仰头转了一圈问。“两千七百平方英尺。”“两千七百平方英尺是什么概念?干脆说是多少平方米吧。出国前我住二十平方米的房子,还争抢得打破了脑袋。给我说平方米好有个比较。”彬彬一听笑了,干吗呀你,老是和过去比?时代在发展,历史在前进,老往后看有什么劲?子力也笑了,说洗脑子是个浩瀚的工程,我不知道老前辈们是怎么创造出这个词来的。依我看,就人的本性来说,世界观一旦形成要改也难!这也是惯性思维使然,不自觉地就要比。

说着话,人杰从里边出来了。这里不是实验室,子力只得笑着和他打招呼。来到客厅坐定,子力仍然用惊奇的眼光打量着沙发,四十六吋大彩电以及餐厅里发着紫光的枣红木家具,半开玩笑地说,这真是武装到牙齿的美帝国主义哪!人杰装作没听见,打开冰箱,取出啤酒饮料,拎到子力面前。子力推开罐子说,消受不了,待会烧点水,我要茶,中国式的饮料。人杰随口说道,入乡随俗吧,人都来到了美国,还要什么中国式的?子力说,我也不想要呢,只是没办法,谁让我生了个中国胃!

正说着,请来帮忙的朋友们陆续到了,有肖聪夫妇,有文清钱超,还有几个子力不认识。人杰忙着介绍,子力微笑着同他们一一点头致意,至于各人的专业职务,子力不感兴趣,也没听进去。见钱超也来了,子力过去捶了他一下,说,你这个家伙,也不早吭一声,早知道你也来,我就不开车了,再搭搭你那辆老爷车。好久没坐了,怪想的。虽“蓬蓬蓬”的闹得慌,可听不着了又闪得慌。钱超听了,笑着说,你这个人也真是,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没见过象你这样的,有了好车开还想着我那破烂货。我不是没办法吗,穷学生,那象你们,一个个都是大专家大教授。

正在这时候,肖聪走过来了,嘻皮笑脸地打招呼:“说什么哪,这么个热乎劲。谁是大教授?”钱超用手指着子力说,这不是大教授吗?MD.PHD,双料的D,若在国内,不是大教授是什么?子力听了,未置可否,惨然一笑,应付道:彼此彼此,大教授,都是大教授!钱超听子力也喊肖聪大教授,笑着补充道:“他呀,不光是大教授,还是个大财主呢!”子力望着肖聪笑问:“是吗?又往哪里高就去了?”肖聪听问,并不以为大家是奚落打趣,反而露出几分得意之色:“哪里是什么高就,不过就是打打工。”

“打打工?你不是在实验室里做研究吗?还有时间兼差?”这一说该轮着子力吃惊了。

“我们老板没什么活干,所以在外边找了点零工打打。别听他瞎说,这种活儿给你还不愿意干呢!”没等肖聪说完,钱超又接道:“什么零工,送外买,挣大钱呢!比原来的工资还高,对吧?”肖聪听了,也不反驳,嘴里嘟嘟囔囔地说,什么大钱小钱,我比不了你们,是注定要回去的,多挣几个钱,回去也有个好日子过。

子力听了,以为他是用那种老板不愿花钱或配得极低的访问学者表格过来的。这种人过来,不到外面找点零工打怎么过活?便不以为然地说:“你真有福,摊着个没活让你干的老板。可没活干的老板也没钱啊,他配你吗?”

“配,两万五。”

子力没想到肖聪这么爽快。配多少的问题是个人隐私问题,别说问了也不答,知趣的连问都不会问,因此,他只是问配了没有,并没有问配了多少。没想到他倒干脆,一口报了出来,给人一种生怕别人不知道的感觉。

“什么,两万五?”子力表现出十二分的惊讶,故意高声叫着。他知道肖聪要的就是这种感觉。

“这简直就是美国的天方夜潭,闻所未闻哪……”叫着叫着,子力突然降低了音调,转过来盯着肖聪:“我怀疑你的老板神经有问题,没有活干还配你两万五,养着你出去打工,这种事到哪儿去找?你一定是老板家的亲戚,嗷,不对,这事即使是亲爹怕也不行!告诉我,你是怎么把老板给买倒的?”

“没有啊,老板是个临床医生,忙,没空管我,交给我一天的活我半天就干完了,所以就觉得整天没事。”子力听了,故意露出羡慕之情:“要说我们老板呢,也是个医生,可我们实验室里整天忙的团团转。一天下来已累得筋疲力尽了,那还有打工的精神?再说啦,实验那玩意儿是个无底洞,填多少时间进去都没满的时候。应付差事是一回事,想做好是另一回事,晚上的时间我还想用来读点参考文献呢。要说我这脑子也太不争气,纵是化了那么大的劲还是做不好,也只是勉强过得去,那象你老兄,倒底是高手,游刃有余,还能抽出时间去打工。这叫什么?叫革命生产两不误,对吧??”

子力说完,几个听的人都哈哈笑了。子力忙又一本正经地说:“来,帮你算算。实验室里的薪水是两万五,打工呢,也按两万五算吧。J-1免税,打工挣得是现钱,可以逃税,如此算来,你一年净进帐五万美金!长久不说,你至少会在这儿干三年吧,三五一十五,两年后即使回家,你也腰缠十五万美金。十五万美金就是将近一百五十万人民币哪,现在国内一个付教授的工资才二百五十元人民币,乖乖,你这一回去将过的是什么日子哪?岂不是过的神仙日子?警告你嗷,可得把钱给捂紧了,别都流到二奶小蜜()兜里去了。”一帮人听了更笑,都说危险哪,你这人已经很危险了。

正在逗乐取笑,电话铃响了,彬彬过去接电话,回来后告诉大家公司通知草皮即刻就到。大家听了,纷纷起身向外走,吵吵嚷嚷着“干活,干活!”

子力头一回听说种草用这种方式,很是觉得稀奇。出来一看,种草公司的运货车已经把整整一车草皮运到了。草皮实际上就是草毡,被切成一米见方的块块。草根上带有一吋多厚的黑土,卷起来象一块块小的地毯,码成垛,堆在一块块栅板上。司机跳下车,用一小型起降的铲车,将长臂伸入栅板底座,将一垛垛草皮卸下车,再运至房主指定的位置。

人杰招呼完司机走回人群,和大家一起在一旁看着司机操作,嘴里“啧啧”称道:“看看美国人多聪明,但凡生活中能用到的,都能设计出这么好的机器,且操作起来程序化,规范化,极尽方便,完美无缺,无可挑剔!”话题一开,大家便把美国生活中的诸多便利一一列举出来,一边大发议论一边看着司机把一叠叠草皮间隔地堆放在空地上。完毕,司机来找人杰签字。一帮人围上去对着草皮不知如何是好。司机走了,人杰走过来说,大概没什么特别了,就这么一块块往地上铺,象铺地毯一样。这一说,大家方动起手来,一涌而上,七手八脚,搬的搬,铺的铺,一时热闹非凡。

这都是些个顶个的聪明人,几分钟后,便搭配起最佳组合,连各自专业训练中的思维方法和模式都抖落了出来:什么板块优化拼接,可能出现的连接不良及如何避免等等,连主体铺设和边角搭配都被在几分钟的实践中作为课题而立了项。最兴奋的还是几个孩子,大人们一夸奖,一个比一个带劲。虽然累的满脸通红满头大汗,可拼插这个大版图的兴趣依然不减。子力一边干一边犯着疑惑,用脚蹭着板结了的掺杂着碎石块的土地问:“要不要找个钩耙之类的东西来松松土,这么硬的地能长草吗?”人杰钱超他们听了都笑,说这是瞎操心,连野火都烧不尽,你还怕它扎不了根?告诉你吧,别小看这根上的黑土,这可是高效土壤,富含各种有机肥料,即使半年扎不了根,其营养也足以提供草皮生长之需。子力自然没理由怀疑美国的高效土壤,可以他当年插队劳动锻炼的少的可怜的农耕经验,却不得不怀疑青石板上能长庄稼的理论。人杰见他狐疑便笑他思想僵化陈旧,说五八年搞浮夸,口号是人有多大胆地有多高产,听起来有点可笑,思之却不无道理。子力听他发表谬论,便停下手中的活,偏过头问他:“有什么道理?高产在一定范围内可能与人的精神面貌有一定关系,超过了限度便违背了科学,成为妄言。”人杰听了,鼻子里轻轻地哼了一声,辩道:“到现在为止,你怎么还没有明白科学的真正涵义。打破常规,大胆进取,都是科学精神的重要组成部分。亩产万斤,当时听起来是可笑,现在听起来也可笑,可不代表以后还是可笑!现代分子生物学的进展将使这种预言的实现成为可能。因循守旧,墨守成规,这是科学的大忌。”没等他说完,子力驳道:“我不反对你的观点。象我们这号人,戴着博士的桂冠,又有留洋的光环,实际上知识贫乏的可怜。我不介意你说我不懂科学,实际情况也是如此,我并不懂得什么是真正的科学?在座的恐怕也没几个人能说得清楚这个问题。只是我知道科学最基本的属性是真实性和可重复性。无论哪个领域,能事实求是的反应出这一领域客观规律的,便能称之为科学了。否则,便不能妄自称之。固然,科学需要预测和假设,但绝不是鬼话假话过头话!异想天开的标新立异不属于科学的思维,科学的思维更需要严谨和周密。”

正说着,彬彬拎着饮料过来了,招呼大家喝水。见人杰和子力为什么科学的命题而争论,且两人似都有不悦之色,便不高兴了,慎怒地望着两人说:“你们这些人究竟是怎么啦?天天泡在实验室里还不够,回到家里还是这些话题。怎么?是卖给实验室还是卖给科学啦?告诉你们,在家里就不准讲实验的事,就不准讲什么科学,谁讲我都不依!”

子力看她真的生了气,笑着说,这还真的有些女主人的威风。怎么,过去从来没见过你这么利害,原来温柔是装出来的?彬彬听了,绷着的脸再也绷不住了,噗地一声笑了,指着子力说,你这个人变了,变得我都快不认识了,哪还有原来子力的一点影子?子力听了,学着台湾人说话的口气问:有变吗?我怎么一点都觉不出来。告诉我,变成什么样子了,是好还是坏?彬彬哼了一声道:“自然是变坏了,尖刻不说,还那么固执,那么偏激!我现在才知,原来过去的绅士风度也是装出来的。”没等她说完,子力便大笑着接道:“说得极是!不光是我,连美国人的绅士风度也是装出来的。给女士小姐开门是想博取一笑,给你开门是想让你为他卖命或做你的生意。实质上,就人性而言,大家彼此彼此,凡夫俗子高雅绅士都是一样。不过,你也别太武断,象我们这号人,不讲点实验的事科学的事又讲点什么呢?国家大事社会政治一窍不通,又不懂得做工种地,实在也没有什么别的话题。”

彬彬听了,丝毫没有退让,接道:“怎么没有?诗书琴画没有,吃喝玩乐还没有吗?就讲怎么教育孩子,怎么烧菜做饭?再不,研究研究怎么室内装璜,帮我出个主意。”没等她讲完,子力打断了她的话:“打住打住,刚才说什么来着?不让我们谈论实验的事科学的事,怎么这会儿又叫我研究起来了?既然研究就是科学,可见科学已渗入到生活的每个角落,不谈是不行的。怎么样,把你那个武断的家长令撤了吧?”彬彬听他狡辩,轻蔑一笑:“你这个人真够呛,怎么这么认死理,一条道走到黑。大凡生活中的事,哪一件都不能较真,较起真来那就没法过日子。就好比适才我所说的,你明白了我的意思,知道了我的用意也就行了。象你这样字字句句抠死理,你说,生活中哪里就需要这么严谨的逻辑?”这最后一句话把子力说傻了,呆了半天自言自语道:“难道研究过程中的思维逻辑竟也同生活中的逻辑一样,不能太较真了?”

正在这时,那边钱超一伙又吵了起来。大家不再说话,静听了一会,子力对彬彬说,你瞧,都是你惹得祸。不让我们谈科学,谈研究,这下可好,谈哲学谈政治更麻烦,你听听钱超那劲头,较起真来了,还不赶快过去安抚平息。彬彬听了无动于衷,根本没有过去平息的意思。稍倾,叹了口气说:“你们这群读书人也真了不得,个个都自以为自己肚子里有了点墨水,都以大学问家自居,到一起就辩论,争得脸红脖子粗,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要打架呢!实际上根本沾不上边的事。你说,这都哪对哪啊?”子力说:“你们快过去看看,这一次是不同了。过去是几个朋友在一起争,再脸红气粗也没事,可我瞧着这一次钱超真动了气。再说,他与你请来的那位朋友又不熟,别再真的打了起来。”人杰听说,拍拍手中的泥站起来说,我过去看看。哪至于呢,再怎么争也不会打起来吧?

人杰过去了,彬彬问子力这段日子怎么样。子力笑了,说摸不着头脑,不知问的是哪方面?彬彬说那方面都有,首先是太太孩子什么时候过来,一家人在一起才象过日子,否则就是流浪,没点家的感觉。子力说不提这事也罢,提了就气。我早就把邀请表寄回去了,她就是办不来!我真闹不明白,一本护照就那么难拿?彬彬笑了,说这也不怪她,中国的官僚主义也太严重,机构办事效率太低,大家都知道,应该能理解。说到这里,又偏过头来问道:“实验怎么样?”

“你不知道?”子力吃惊地反问。虽然彬彬刚刚才反对过他们在家里讲实验室里的事,可他知道,如果他们之间要想谈这些事情,家里却是唯一的地方。彬彬听了反问,摇了摇头说:“我很少同他谈实验室里的事。”子力听了,停下手中的活,抬起头面对着她问:“关心我还是关心他?”彬彬听了,一下窘住了,脸也涨得通红。顿了一下说,两人我都关心。子力望了她一会,叹了一口气说:“不怎么样,我和他有些观念合不来,帮不上他。这种状况我也觉得很遗憾,但又不知道如何去改变?”

“很简单,按你自己的意愿去做,但又必须同时考虑自己的生存。”

“这话怎么讲?”子力不明白她的意思。

“我不想知道你们两个究竟在实验室里发生了什么样的分歧,也不希望因为我而影响你们俩之间的关系,该怎么做你自有自己的准则和分寸。再怎么说,你们也是老同学了,他也不会因为你的不合作而过分为难你。但是,你知道,他也只不过是老板的雇员,他无权也不能决定你的命运。能决定你的命运的只有老板,你们之间才是真正的雇佣关系!因此,老板的观点看法至关重要。一眨眼,你过来也快一年了,表的延续问题,三年后J-1身份的转换问题,你都必须尽早考虑,认真考虑。留学留学,先留后学。你是聪明人,该想什么做什么应该比我更清楚。”

说到这儿,人杰陪着钱超从那边走过来了。钱超一边走一边还愤愤不平地嘟囔道:“我真没见过这种人,来到美国才几天,便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哼,一付狗奴才的嘴脸!崇洋媚外,奴颜婢膝,我最不能忍受这种德性!”

子力看他情绪激昂,笑着问:“骂谁呢?还真上火啦,干么当真?”

钱超一边走一边回答,气死我了,简直气死我了!有些人,根本不懂得中国的历史,根本不知道自己是黄皮肤黑眼睛的中国人,只知道骂中国,仿佛不把中国骂得一无是处狗血喷头便不足以表明他()是喝过洋墨水的人,不足以说明他是和穿着洋装的洋人一样具有民主思想的文明人。我真奇了怪啦?你说这些人可笑不可笑,可气不可气?

人杰陪在他身边走着,听了他的感慨,一半用劝解的口气说:“其实,这些人的观点不无道理。西方,尤其是美国,不仅科学技术发达,而且政治体制优越,组织管理科学,人文思想浓厚,民主自由真正体现在社会生活的各个层面。这都是人所共知的事实,是中国政府和中国人所不能比拟的。”

钱超听他如此劝解,扭过头对他说道:“是啊,美国是先进文明,不然的话我干吗大老远的跑这儿来读书学习?可学美国的先进不等于就得把中国骂得一无是处啊?就说柏扬先生吧,他的酱缸文化在国内听起来还真过瘾,佩服得很。说他给几千年的中国文化号了一脉,开了一方。可跑到国外一听,这种论调根本就是一种噪音,刺耳!无论内容形式还是底蕴内涵,中国文化丰富多彩包罗万象,并不比西方任何一种文化落后!我就不相信中国文化没有发扬光大的一天!可在这帮人眼里,中国文化就是一缸臭酱,一团糟泊,别说什么扬长避短,发扬光大,恨不能立刻就把它扔到垃圾桶里。只可惜有一点他们始终不明白,他们那一身黄皮肤黑眼睛永远都洋化不了,到头来还脱不了一付中国坯子!神气什么?”

彬彬一听钱超还正在气头上,知道再说下去钱超跟人杰又要吵下去。这种争论不象刚刚的什么科学命题,一旦争起来会更激烈,甚至还会争出情绪对抗,闹出不和,便急忙站出来大声嚷道:“你们这些男人是怎么啦,一见面就得吵架,什么事?八竿子都打不着,关着痛还是关着痒,关着饥还是关着饱啦?你说你们这究竟是干什么,脸红脖子粗的,值得吗?从现在开始,谁也不准再谈什么国家大事政治文化!这么吧,咱们还是回到刚才的话题上,讨论课题研究和科学命题怎么样?你们说,咱们做学问的人不讨论这些讨论什么哲学政治干吗?大家说对不对?”

钱超听了,小声说:“嫂子,你这话可不对。虽然这不关自己的痛痒,可关咱们国家民族的生死存亡,咱们可不能只顾自个儿眼前的利益就忘了国家民族的大义。你就说李登辉那小子吧,嘴里唱的什么民主自由,行的却是卖国。你说,想把台湾从中国的版图上划出去,这不是卖国是什么?”

听到这里,人杰又忍不住接口道:“李登辉的历史作用定论还早,说不定他还是民主体制改革之父而名留千史呢。”

“永垂什么千史?”钱超一听又急了,眼睛睁得如同鸽蛋一般:“千古骂名吧,象秦儈一样。告诉你,他这个人,标准的卖国贼。小日本不强大,小日本强大的话,他必定一头扎进怀里喊声亲爹。所以,现在只能喊美国一声亲爹了。”

彬彬看着他们又要争,便拍着手上的泥说,我定了几盒皮萨饼,马上就送到。这样吧,咱们先吃,吃饱了再干怎样?说着,便推着钱超去吃皮萨。钱超一边走一边说:“气都气饱了,还吃什么皮萨?”彬彬听了便笑,说这么容易就饱了,那真是太好了,以后每到饭前你就去跟人争一争,吵一吵,还能省不少饭钱呢!这一说,钱超也笑了,只好也拍拍手跟着彬彬向房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