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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村的运动热闹吗？”良久，六号陪床问邻床大嫂。
“热闹――吗？！‘走资派’靠边站，‘地富反坏’挨批判，脏活累活他们干，旁边有人监督看……哈哈，说成顺口溜了！成分高的七八十岁的老头老太太，凡能爬得动的都撵出去劳动。光劳动？照样三天两头斗！我有个邻居，地主婆，脚像小拳头，姓薛，老姐妹管她叫薛金莲……别打岔，是潘金莲敢情好了，老爷们卖炊饼该划贫农，上哪受这般罪……造反派要她站高桌，猫腰，‘燕飞’；一迷乎攮下来，摔散了架。现在还没死，呼帘呼帘喘气，没几天远限了……”邻床大嫂说，“她人不错，热心肠，就是成分高点，对左邻右舍有里有面。谁家断顿了，有病有灾了，她都能从自己嘴里抠出一些粮食，端小瓢登门接济。我偷着送去几个鸡蛋，她攥住我的手不放……我不怕说阶级立场问题，她是长辈，人要死了，不兴看看？又没‘煽阴风点鬼火’，哈哈！批判她的时候这么说的……村里大小孩伢都会……”
六号陪床是个壮年汉子，看看门外，走到病房当央用手遮在嘴旁，压低身子和嗓音说：“我们村——狠去了！才不管你散架不散架呢，拽死狗也得斗……你们可能不信，我们村折腾人的花样多得出奇，有人给数了数足有二十一种，有人说二十三种，二十四种，这么说吧，连小日本的刑罚都使出来了……你们听说过吗，给男人的……真不好意思说出口，给男人的那个吊大秤砣！绕房子跑圈！往女人的……那个里塞玉米骨头！这是真的，我亲眼见的，有名有姓，如果说一丁点瞎话就嘎嘣死在这！天打五雷轰！那个女的你们兴许见过……叫她马寡妇，可不是开店的……大名马……马春喜。她总往县城跑，告状，有点半疯，披头散发，年轻的时候是个漂亮人……告状的原因我不细说了，反正向县里要抚恤金；她好犟死理，说‘打日本搭去小命，还分什么部队’！总得不到解决，就跟当官的吵闹……这么多年了……我弄不明白，不解决就不解决呗，怎么会这样呢，心喂狗了？！”壮年汉子手背和手心拍在一起，叭叭响。
有位老太太气得哆嗦：“喂狗狗都不吃！怎么不给他爹的‘老二’吊秤砣！怎么不给他妈那个窟窿塞玉米骨头！不得好死！”一激愤，却把新来的百里玉妆忘了，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百里玉妆低头不语。
大嫂说：“哎呀，我的心还在颤，姑娘你摸摸……现在的人中了邪，村村分两派，今天你夺我的权，明天我把你踹趴下，都为了那块木头疙瘩！”
“说为了给穷农……无产阶级……掌印，别让资产阶级夺去。其实是狗抢狗食盆子，都为自己好，腰里别扁担横撞！”六号陪床抢过话茬说，“正号人谁干那种缺德带冒烟儿的事！”
大嫂说：“抢他们的吧，狗咬狗一口毛。你说邪性不，居家过日子闹不和，爹说要打倒这个，儿子说要打倒那个，媳妇说谁也不打倒……这叫大辩论，父母之间、兄弟姐妹之间大辩论是群众发动得充分！毛主席说的。我们村老赵家，儿子要去参加批斗会，批斗生产队长，生产队长扣过他工分。爹不让去，爷俩吵起来，爹吵不过，操起烧火棍，儿子见大事不好撒丫子，一前一后绕大栗树转开了圈，走马灯似的！爹边追边骂：‘小兔崽子，眼下就这么一个人领大伙干活了，你还要打倒，我先打折你的狗腿！’儿子且跑且说：‘要文斗，不要武斗，有能耐辩论么，干嘛动武把操！’看热闹的问他爹：‘你怎么敢打革命群众？’他爹说：‘他是我儿子！小兔崽子，都打倒了，喝西北风去！’有人说：‘他是小兔崽子，你就是老公兔子！’他爹说：‘我就是老公兔子，怎么样？！’瞪得两眼暄红。有人说：‘我说得不错吧，老公兔子红眼了！’更有人唯恐天下不乱：‘你打折狗腿，那你就是老公狗了！’他爹说：‘是――又怎样……啊？你才是老公狗呢！我打折你狗腿！’
“这个热闹劲儿呀，硬是把这爷俩鼻子气歪了……气得挨追的儿子拿石头追说他爹是‘老公狗’的，前边乐着跑，后边骂着追，又绕开了大栗树……他爹也拿烧火棍追，不知追儿子还是追儿子追的……围了一大邦人起哄。咔叭，两个看热闹的小孩踩断树杈，从树上掉下来，顺山坡向下骨碌，哇哇乱嗥……冬天大家闲得无聊，正想找个地方看热闹呢！看大批判吧，看游街吧，有点腻烦了，还不像庄稼人自己找乐子，看狗打架，倒伤不着人呀！每逢狗打架都看不够，媳妇来叫吃饭都叫不走，为此两口子又生气打架，闲来没事生气打架也算个营生……”
六号陪床说：“我们那也是，狗打架围着看，狗炼丹围着看，猪赶圈围着看，猫叫秧围着看……偷媳妇爬墙头很快传遍全村……你说这个‘文革’，大家越来越没兴头了，老百姓讲实际，越搞越穷，人与人的关系越搞越掰生，祖辈和睦相处的如今打得狗血喷头，到底图什么，我就解不开这个扣……反正我知道，儿子的住院费还得东拼西凑，说不定驴年马月才能还上！眼下明摆着的，把医生打倒了没人给看病，把护士打倒了没人给打针输液，被子臊气哄哄没人给换……难怪有人说医院是‘屠宰场’。提意见没人给解决，这回怎不依靠贫下中农了？！不天天说‘依靠贫下中农是党在农村的阶级路线’吗？”
邻床大嫂说：“人嘴两张皮，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听惯了。老哥你别打岔，方才我说到哪了……狗打架，不，对，让你搅糊涂了……每天吃完饭往家门口一站，听吧，新鲜事多了……还是这个老赵家，爷俩刚闹完，小俩口又闹起来，起因也是什么派不派的；先用嘴说，说不过就骂，骂不过就动手，媳妇也厉害，把那小子的脸挠得花瓜似的，夹包回了娘家。那小子傻了眼，左三番右五次去请，说软和话，恨不得下跪，可就是请不回来。那个媳妇在娘家也没闲着，没黑天没白日地骨碌，跟着民兵连长搞‘战备工程’，钻地洞。说是‘深挖洞，广积粮’，准备和美帝、苏修打仗。洞倒挖得深，就是没粮！民兵连长家里穷掉底了，牛皮訇訇，在村里搞‘支左’……‘支’了不少姑娘媳妇。前几天传出话，把一个姑娘支鼓肚了，抓了起来。老赵家媳妇顺墙根溜回家，耗子似地。”
有个陪床说：“那小子傻眼了吧，深挖洞深挖洞，媳妇让人家挖洞了！哈哈！”
“哈哈……”
“什么‘深挖洞，广积粮’，我看是心挖洞，广积怨！”六号陪床高叫，并不怕门外听见。
| 抱峰 (2012-02-24 21:50:4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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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据老师和朋友的意见，我把发表的格式变了变。即每节加个标题，并在目录表上显示。尝试。走一段看。 我想，这一小变动有个好处，便于别人快速阅读，把握大致内容。有兴趣的可以细看。 特别感谢关心我爱护我的老师、朋友，甚至参与了创作的老师、朋友。所以愈加有了底气。 感谢海云和文轩网！感谢今又是和霓和剧场和。。。。。。 |
| 予微 (2012-02-24 22:20:0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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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看着这标题就乐！心挖洞，广积怨，不称爸？ |
| 抱峰 (2012-02-24 22:51:4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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予微光顾，蓬荜生辉。请多批评。真诚地说。 |
| henrysong (2012-02-25 07:52:1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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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口气读到这里。好文笔！ |
| 抱峰 (2012-02-25 08:47:5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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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会努力。谢谢鼓励。 我总爱说谢谢，真地不虚。网上，大家拉扯着，鼓励着，有所长进。一大幸事。彼此不认识，相信都是很真诚的人，有才气的人。 |
| 幸福剧团 (2012-02-27 00:03:3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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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文！ |
| 予微 (2012-03-02 16:04:3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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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峰兄，你用词太客气了，让我不知所措！ 一直都感受到你的真诚和认真。抱歉我没有什么好的建言，没有细读，就不可以胡言乱语。很多时候，我还不能读太触动现实的文章，心弱眼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