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文学还是艺术,创作激情都是致关重要的。激情是一切艺术创作的动力,没有激情,就没有今天的艺术世界。贝尔纳·卡特林是法国当代画家,公认的世界大师级人物。在他的简历介绍中,称他为一个创造者,他在无意间缔造了一个独特的世界。我想,一个画家能获这种美誉应该是一种荣幸。在对他的作品的评价中,介绍者称在他的许多构图中,能让人发现一种庄严的风格,这种风格能激发人们肉体和精神上的热情,因此他的画充满了浓郁的人情味,一种全球性的魅力。鉴于他的艺术造诣和名气,记者比埃尔·瓦利艾专门以“激情是艺术创造的动力”为题采访了他,留下了一段脍炙人口的访谈。其中有段对话非常适合今天讨论的主题,现摘录于此:问:我们觉得,你的许多画都烙上了激情的印痕。这份激情虽说受到了严格的控制,却又是栩栩如生的。你是否认为激情是艺术创作中不可或缺的一环?答:激情不仅是艺术创作中不可或缺的一环,更是艺术创作的动力。没有激情的驱使,你怎能表现出有价值的东西呢?要是没有激情的驱使,你的作品只会显得空洞无味,谁也不会被你打动。正是激情赋予了我们无比珍贵的时刻,此时我们相信自己在一瞬间发生了巨变。在这一瞬间你就是万能的上帝,虽说事实上这不可能。对于这个基本原理,雅克·马里迪安曾经这样分析,他说这个短暂的瞬间往往把人的创造同上帝的创造区分开来。或者也可以这样说,这一瞬间你瞟见了令人心醉神迷的图景,正如画家找到了传说中难以企及的圣杯。
激情是艺术创作的动力,同样也是科学研究的创造动力。伦米利曾说过,不存在没有热情的智力,也不存在没有智能的热情。如果没有勤奋,也不存在热情与才能的结合。卡皮察说,优秀的科学家必定是某种程度的狂人。巴甫洛夫说,科学需要人的全部生命。这些致理名言无一不在说明激情对科学研究的重要。但是,激情对科学研究的影响毕竟不同于对艺术创作的影响。艺术创作中的激情虽然也渗透着作者对艺术的领悟、对客体的感知以及艺术素养的长期酝酿,毕竟主要作用于创作的一瞬间或过程中,因此,许多艺术家都把这种创作激情称之为灵感或顿悟。而对于科研而言,创作激情不仅与艺术创作有着殊途同归的作用,而且还表现出领域本身的诸多特点。相较于艺术创作,科学研究是个更长的过程,因此,科学研究的激情首先就应表现为热爱科学。这应该是一个非常简单明了的道理,无论是对人还是事,爱是一个前提,不爱怎么会有激情?
前不久一个朋友同我交流子女教育的经验,十分担忧孩子的前途。我十分诧异,熟知的朋友哪个不知道,他对孩子的教育非常成功,名校毕业不说,职业也令人羡慕,高薪高职,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可他不无顾虑地说,许多事都是表面上看起来风光,实际上并不是那么回事。他说担心孩子的人生观、价值观,担心孩子沉浸于自己的高收入、高消费,忽略了自身的修养,失去了生活的方向,失去了识人知己的能力。他不无担心的说,已经感觉出孩子有了问题。我们问究竟是什么样的感觉?他说感觉到孩子该关心的事不关心,不该关心的事却又兴致高昂。我们让他举例说明,他说,从来没听她谈过工作上的事,没关心过与职业相关的新闻和知识,一拿起电话就是所谓高品质的生活:旅游的兴奋、夜生活的刺激。刚踏入社会还好,时间久了岂不要出问题?真正高品质的生活、有意义的生活是这样的吗?我有一个直感,就是觉得她热爱的并不是自己的工作,而是这种工作带来的高档消费的生活。因此,从这个角度讲,高收入并不是什么好事情。你想,一个并不怎么爱自己事业的人能把工作做好吗?常此以往,她的前途又在哪里?
这么一说我竟认同了他的担忧。正如我在另一篇文章里所讨论的,现在的科学已经走上了职业化的道路,与十七世纪十八世纪时的状况早已大相径庭。那时,科学有两个最明显的特征,一是你必须是富人,生活无忧,否则你根本无法走上科学道路。二是你必须热爱科学,不必探究你为什么热爱,只有热爱了,你才有可能去做科学研究。到了十九世纪,这种情况有了改变,随着科学的发展,只要热爱,穷人也开始有了机会。道尔顿、法拉第、瓦特、爱迪生等都是从穷小子开始走上科学道路的,甚至连居里夫人、爱因斯坦都不是富人,但因为他们酷爱科学,所以成了世人崇敬的科学家。到了二十世纪,科学发展到了产业的规模,比十七世纪工业革命的规模都大,因此,能否走上科学道路已不再与兴趣和热爱有着必然的联系。朋友们背后聊天,经常听到这样的话:科学算个俅?混口饭吃罢了!这里有深入其境的诸多感叹,原因难以一一诉说,但不争的事实是现在的科学只是一个职业而已。因此,在踏入科学这条不归路之前,你必须想好了是为什么?当作跳板、沽名吊誉、混口饭吃还是真正热爱科学?这就是我常说的,混口饭吃是一回事,真心热爱又是一回事,各有各的做法,不必勉强,更不必强求。因为世间事大都是如此,不仅强求不来,而且强扭的瓜不甜,强求来的科研也是不开花不结果实的科研。这么说是想告诉后来者,不把这个问题想清楚会徒使自己增添无穷的苦恼。科学是什么,是一种文明的最高境界,要想有所斩获,必须首先去除欲念(不是说不想,而是说不能计较得失),达到一种忘我的境地,必须有所取有所不取、有所为有所不为,不如此,想要做到人所不能是不可能的。
当然,世上很多事都不是绝对的。事实上,讲起爱不爱科学的问题,并非是或不是那么清楚,而是一种不断发展变化的过程。热爱固然好,但也不必苛求起始时就热爱,因为还有一个在学习和实践过程中逐渐产生兴趣的机会。布拉格父子是诺贝尔奖中唯一一对同时获得诺贝尔奖的父子。对老布拉格来说可谓大器晚成,他对科研真正产生兴趣并决心投入的时候已快五十岁了,这在物理学中可谓极其罕见。因为鉴于历史上科学发现的经验,科学史家习惯上喜欢把一个科学家做出自己最杰出贡献的时间段称为科学家创造奇迹的年代。比如,牛顿的创造奇迹年是1664到1666,他当时只有22-24岁。爱因斯坦的创造奇迹年是1905年,那一年,他仅二十六岁,却完成了五篇引起世界震动的论文,其中包括狭义相对论。相较这些科学大师,老布拉格算得上中国画界中的齐白石了。据说齐白石将近三十岁才开始学画,与老布拉格四十多岁才对科学研究感兴趣真有一比。老布拉格开始时只是个物理学教授,把大部分时间花费在教学和一般通俗演讲上,从来没想过去做什么研究。他走上科研道路完全出自一次偶然机会。那是当他被任命为澳大利亚科学促进会物理学部主席时,需要发表主席致辞,因此涉及到最新的电子与放射性现象,并由此产生兴趣,开始着手利用X射线衍射现象进行物质晶体结构的研究,并把自己卓有才华的儿子拉入一起攻关,最终终于摘下了这颗王冠明珠。
1960年诺贝尔生理医学奖获得者梅达沃也算得上大器晚成的另一个例。梅达沃是一个没有正式博士头衔的科学家,原因是他在快要博士毕业时患了病,因此放弃了博士学位。有趣的是这位连正式博士头衔都没有的科学家却获得了包括哈佛、牛津大学在内的近二十所大学的名誉博士称号。梅达沃的研究生涯起于牛津大学,但在很长一段时期内都无所作为,也是一次偶然的机会才使他选准了终身努力的研究方向。那是他亲眼目睹了一个烧伤病人的治疗所感受到的震撼:为什么病人只能接受自身的皮肤移植?之后,他投入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试图阐明机体是如何识别自身和异体细胞的,并邀请自己过去的研究生比尔进行合作。经过几近二十年的摸索,终于通过小鼠的皮肤移植实验,发现了“获得性免疫耐受性”的自然现象,并在一个国际的年会上公布了这项发现。十年后,才又将这一结果发表在《自然》杂志上,并以此获得了诺贝尔奖。在总结自己走过的路时,他很有感慨,认为职业是一回事,真正热爱投入则是另一回事。对此,他的感受是“欲做出某种原创性或重要性工作的科学家,必须经受某种震撼,即迫使他面对那种既是自己的职责又使他乐于研究的难题。”我对他这种拗口的经验的理解是:一个想要有所作为的科研人员必须遇到能激发他兴趣的难题。换句话说,无论你是一开始就迷上了科学,还是在走上了这条路之后由于偶然的机会才选准的道路,最终的结果是你必须爱上科学,必须对你研究的对象产生极大的兴趣,不爱,或者说没有投注所有的心力,想成功是绝对不可能的。因为在今天的科研道路上,已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局面,不极尽所能,使出浑身解数,怎么可能单单是你能过去这座桥?
事实上,在今天的科学界,对研究者的分类界定并非是热爱科学或不爱科学那么简单,真实的情况是大部分人都处于一种模糊状态。说爱吧,许多人做了一辈子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可一但真正让他(她)脱离这一行当,又有无名的眷恋和凄楚。说不爱罢,又被科研的大势所裹挟,每天忙着做实验、写论文、申请基金。科研领域内繁杂的规则和潜规则早已把人变成了机器,仿佛只要开机,就不枉费了机器的价值。我眼中的许多科研人员倒十足象散了场的世界杯足球赛的观众,盲目地裹在人群里向外拥,并且还可以脚不沾地。须知,没有真正的热爱既浪费了科研位置又扼杀了自己的情智,应付科学共同体内所谓标准及能被认可接受的形式又扼杀了无数青年的科学热情和才智,这才是当今科学界的悲哀。而更加悲哀的是,我们根本没法指望自己去打破这种体制的桎梏,只能寄希望于那些生命力顽强的幼苗冲破压迫、伸向蓝天。而这种机会不是没有,代价是必须付出加倍的努力,除了酷爱、坚韧和顽强,别无其它。这也是这本书写作的真正意义和目的。
与艺术创作不同,科学研究是个慢功,需要温火慢慢地煨。因此,讨论科研的激情就不能不讨论科学的执着、坚毅与忍耐。激情不仅表现为一种冲动性的思维和行动,火爆而刚烈,而且还表现为一种绵远的释放,柔韧而坚强。
霍金被誉为爱因斯坦之后最伟大的物理学家。他对科学上的贡献不仅在学术上,而且在科普上。在学术上,他对现代物理学基本框架中的两个最重要的理论(广义相对论和量子力学理论)可谓融会贯通,并将其应用到宇宙起源问题的研究上,把量子力学中的不确定性原理推广到时空奇点的探讨中,证明了著名的奇性理论,解决了爱因斯坦的广义相对论在解释宇宙起源方面的难题。同时他又将引力、量子力学和统计力学合在一起考虑,发现了黑洞的辐射效应,为宇宙大爆炸理论奠定了基础。为霍金争来名誉的,不仅是他学术上的贡献,而且还有系列脍炙人口的科普创作。他的代表作《时间简史》是一部优秀的天文学科普畅销书,半年之内在美国的销量就达到了50万册。另一部著作《果壳中的宇宙》也同样挤进了畅销书排行榜。霍金以一系列的科普畅销书和出色的公众演讲,跻身于跨越了科学和人文艺术之间鸿沟的“科学主义大师”之列,这些人包括萨根、威尔逊、古尔德、道金斯和戴森等著名科学家。
在世人看来,霍金的身上笼罩着这么多的光环和荣誉,可很少有人知道这些荣誉背后的艰难与辛酸。霍金是个病人,在他博士还没有毕业的时候患上了全身肌肉萎缩性硬化症。这是个机理尚未被认清的疾病,缺乏有效治疗,被医生宣布只能再活两年。象许多被诊断为癌症的病人一样,这种不治之症一经诊断,就等于宣布了死刑。只有在死亡线上挣扎过来的人才能体会病人当时的心境。面对死亡,你必须具备什么样的勇气才能振作起来同命运抗争?事实上,在临床上,很多病人并不是死于疾病的侵袭和折磨,而是死于精神的瓦解和崩溃。做医生的时候,我有个中学老师找到了我,向我求救。因为当地医院给了他一个胃癌的诊断,找到我是在绝望中祈寄于大医院更好的医疗条件,寻找一条活路,死马当成活马医。诊为胃癌仅仅两个月,这位老师已经形如枯髅,象个活死人,面容憔悴,皮包骨头,只有出的气,没了进的气。我为他做了简单的检查之后,便对诊断产生了怀疑,立刻为他组织了相关科室的会诊,结果排除了诊断,虚惊了一场。我敢保证,如果不是排除了癌症,他必定性命难保,因为接诊时,他已命悬一系,朝不保夕。真的死了,谁也不会怀疑癌是杀手。由此可见精神状态对生命是多么重要,也由此可见霍金同疾病作斗争的信心和勇气、坚强和毅力。奇迹是他不仅战胜了疾病,而且在科研上作出了即使是常人也无法做到的成就。是什么样的信念才使他又从疾病的废墟中站立了起来?他的传记作者认为他是不甘心就这么年纪轻轻地死去,强烈地意识到了要为人类做点什么,要为科学做点什么,于是,再做梦时就不再笼罩在死亡的阴影中了,而是在潜意识的梦境中反复告诫自己必须牺牲自己,拯救别人。
瑞典科学家诺贝尔因诺贝尔奖而名扬四海,可有谁知道诺贝尔在炸药的研制上遭受过什么样的挫折?诺贝尔是个科研世家,秉承父业,从小就喜欢研究炸药,表现出勇敢顽强的性格。研究炸药是个充满危险的事业,死亡时刻都会发生。在一次炸药实验中发生了爆炸,整个实验室顿时灰飞烟灭,五个助手全部牺牲,其中包括他最小的弟弟。受到这次打击,他的父亲很快就去世了,政府也颁布命令,从此不允许诺贝尔在市区进行实验。但是,诺贝尔百折不挠,把实验室移到市郊一艘船上继续进行实验,终于发现了一种引爆物质,成功地解决了炸药引爆问题,炸药从此问世。由于大工业发展的需要,诺贝尔立即将研究成果转入开发,在瑞典建成了世界上第一家硝化甘油工厂,随后又在国外建立了生产炸药的合资公司。但这种炸药不稳定,运输和储藏过程中发生了很多爆炸事件,于是政府又发布了许多禁令,禁止任何人运输这种炸药,并明确提出要追究诺贝尔的法律责任。在这种困难面前,一般人早就放弃了,可诺贝尔却没有被吓退,他又在反复研究的基础上发明了以硅藻土为吸收剂的安全炸药,这种黄色炸药使诺贝尔走出了困境,赢得了信誉,炸药工业得到了迅速发展。诺贝尔一生勤勉,光获得的专利就有二百多种。但在诺贝尔身上表现出的最优秀的品质却是他的坚韧不拔的工作热情,没有这种热情,今天的世界上没有一个人会知道曾经有过一个叫诺贝尔的人在人世间走过。
十几年来,我一直迷恋着自己的深低温器官冷冻移植的研究项目,这个项目的意义深远,不仅是临床治疗的突破,而且从深低温的角度去认识生命现象可以揭开许多不解之谜。可这个项目是我和几个要好的朋友们自发研讨的,没人承认、没人理睬、没有场所、没有资金。放眼全球,在世界上已有千百万人从事职业科学研究、各国政府每年投入数不清的资金于科学研究的大科学时代,竟然没有我们的三尺立锥之地,竟然空自枉费了我们的一腔报效科研的热血,这既是自己的失败,又是科学的悲哀。尽管如此,我们从来也没有放弃,而是尽自己的微薄之力推动这项研究一点点地向前挪动。为了实验,我自费机票飞回国去,第二天就进实验室做手术。休假十一天,整整做了十天手术,不算术前准备和术后处理,每天至少要趴在显微镜下做四五个小时手术。做完预期实验,第二天又马不停蹄地飞回美国。没想到毕竟年龄大了,经不起折腾,回家后就躺倒了,大病一场。许多亲近的朋友都问我:干吗把自己累成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图个啥?仔细想想,我也不知道图个啥,也不知道如此辛苦究竟能不能得到回报?可转念又一想,即使什么都得不到也得干,什么都不为,就是心里不服气,想把它干出来,否则,死不瞑目。我坚信,只要在我们推动这个项目发展的过程中没有权威的学霸横加指责或剽窃偷取的话,在我们有生之年就一定能看到它的成功,因为,它揭示的将是人们尚未涉足的一个崭新而又广阔的领域。这么干需要动力,更需要一种特殊的科学激情,动力来自哪里一下子也说不清楚,激情就是信心、勇气、坚毅忍耐和契而不舍!
科学的热情究竟来自哪里?这个问题确实值得探讨。我以为不外以下几个方面:一,自然是来自大自然本身的魅力。人类天生俱有的好奇心驱使着我们去探究周围所有现象的来龙去脉。可是这种天性却在我们后天的生活和教育中被慢慢地侵蚀和磨灭,因此,在走上科学研究这条道路的过程中,我们必须最大限度地开发利用我们自身的这种天然资源。其二,改变自己处境的欲望。几个世纪以来,科学推动人类社会高度文明的同时,科学家也赢来了整个社会的尊重,以至于很多大科学家都被社会崇拜得几乎推到了神的位置。名誉、地位、鲜花、掌声,玄目的光环、耀眼的地位以及富裕的收入都成了世人追求的目标、崇拜的偶像。因此,科学带来的荣华富贵、名利双收不能不说是对人的极大诱惑,尤其是那些出身贫苦、生活窘迫的中下阶层的有志青年,更希望通过研究发现来改变自己的社会地位和生活状况。其三,利益的驱使。实际上,利益的驱使仍然逃不出第二条中的名利诱惑,但仅用第二条却说明不了已经走上了很高地位的科学家为什么仍然对科学研究抱有那么大的兴趣,体内仍然充满了科研创新的巨大动力。对于这部分科学家而言,兴趣和动力也许部分来自一些利益的驱使,如个人的盟约、集团的利益甚至是国家民族的利益等等。在现代科研中,这种驱动力最常见的表现形式就是维持自己的地位,即使是那些已经功成名就的科学家,他们也必须竭尽全力四处寻找基金,维持自己实验室的正常运行。没有基金不仅意味着自己科学寿命的结束,而且已经获得的地位也会丧失殆尽。此时,他们的兴趣和动力就会转化成一种利益驱使下的惯性运转。其四,科学的献身精神。科学能够发展到今天,是无数科学家一代又一代努力的结果,浸透着无数科学家们的智慧、心血和不屈不挠的探索精神。尽管他们中的部分人得到了社会的承认,得到了应得的荣誉和回报,但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却是默默无闻、无私奉献的。他们奉献的不仅是时间、精力和青春年华,甚至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今天,我们不仅要缅怀他们、悼念他们,更要学习他们的精神,为了人类的明天,为了我们的后代,在平凡、琐碎甚至枯燥无味的科研工作中(这也是科学研究的特点:听起来很光荣,成功了很伟大,但做起来却又琐碎繁杂,困难重重),多想想奉献和付出,少想点回报。在这里,我并不想表白自己的清高,也无意去标榜过去的教育中教给我的并非出自内心的行为准则(什么做一个无私的人、高尚的人、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人),但也不愿意看到今天社会中的极端利己主义行为。都这样,我们会给子孙后代留下什么?人活着是要有点精神的,只想着自己的人是不屑一顾的,如此,社会怎么进步?我们何以享受今天的文明而心安理得?
在探讨科学激情的来源时,虽然我们也能一二三四地陈述一番,但那只是为了叙述的方便。实际上,一个科学家科研激情的动力是来自多方面的,既有真心的热爱,又有名利的诱惑;既有创造的喜悦,又有摘取王冠明珠后获奖的渴望。不管这种动力出自哪里、来自何方?只要激起了这种热情,就值得赞许、值得提倡,无须拘泥于形式或追求形象的清正廉洁。在我看来,哪怕是处于利益的驱使,这种热情也无可指责或厚非,因为科研追求的是结果,并不是目的。目的再纯正,没有结果也是白搭。相反,目的再龌龊,有了结果就能造福人类。因此,科学研究的道德标准并不在目的中,而是在科研过程的实践中、行为上,这点,我将还会在其它章节中继续讨论。
在科学家的感情世界里,无论激情表现为兴趣、热爱还是专注或坚毅都是令人感佩的科学精神。杨振宁曾经说过,成功者的最大奥秘就是兴趣。当然,对于成功者,这种激情可以载入史册,传为佳话。可对于千千万万不成功者(实际上成功与否应以贡献大小作为标准,可人们习惯于以获得荣誉的大小或知名度的大小来判断成功,这里姑且使用这种标准),能保持这种激情尤其可贵。因此对于那些默默无闻的奉献者,我总是投以特别的尊敬。
丽丝·迈特纳是著名的女物理学家,是核物理研究的开拓者和核裂变的发现者之一。尽管她被爱因斯坦称之为“我们的居里夫人”,可她的一生却默默无闻,鲜为人知。她的一生对科学的贡献是巨大的,可她的科研生涯却步履蹒跚、坎坷不平。在哪个特殊的年代,她的两种特殊身份注定了无论她多么优秀、多么努力,她却始终只能是一个科学研究领域的边缘人。这就是她既是一个女人,又是一个犹太人。一个世纪之前,作为一个女科学家遭受不公正的待遇或者说歧视是不言而喻的。尽管她在皇家科学研究院里找到了工作,但因为实验室禁止妇女入内,她只能在一个木工车间改造的“实验室”里做实验。她与哈恩等人合作,发现“核裂变”的关键实验(铀的中子照射实验)还是在她建议下做的,并对这种照射所释放的巨大能量作出了解释,断定这一过程就是“核裂变”,并对其进行了测量。可当哈恩获得诺贝尔奖时却没了她的什么事。据说,这不仅因为她是个女人,而且还因为她是纳粹统治下的犹太人。后者不仅影响她得奖,甚至使她连身份也难保,只得四处流浪,后经荷兰到了瑞典。在瑞典,她始终没有得到一个满意的工作。尽管如此,她却始终都没有放弃她的研究,并且默默接受了科学界对待自己的不公正待遇,甚至连句怨言都没有。
另一位女性犹太人科学家与迈特纳有着相似的经历,她的名字叫做罗萨林·富兰克林。DNA双螺旋结构的发现是二十世纪最伟大的科学发现之一,从那时候起,沃森和克里克的名字便誉满全球、家喻户晓。相形之下,富兰克林则显得暗淡无光,即使在生物学科的圈子里,恐怕也没几人能知道富兰克林是何许人也。实际上,在这项对整个生命科学产生巨大影响的发现中,富兰克林的贡献最大。因为在几个最接近这项发现的科学家当中,惟有富兰克林是一个真正的实验科学家,而且拍出了当时唯一拿得出的科学证据:一张清晰的DNA结构X线衍射图。只要搞过生命科学研究的人心里都有一本帐,生命科学并不象物理学或天文学,有基础理论研究和实验研究的区别,生命科学至今都没有发展到可以用精确的数学计算去推导一个理论模型的水平。生命科学研究是依实验为基础的论证过程,任何理论和假设都必须经过实验检验,这几乎成了一条铁的定律,没人可以打破。可偏偏就是沃森和克里克居然能够在根本没有实验证据的情况下发出了一锤定音并赢得了终身辉煌的文章,这恐怕在这个领域内算是一个异数,开了一个很不光彩的先河,既前无古人,又后无来者。不仅如此,这种行为还给人一种急吼吼下山抢桃子的感觉,让人心里十分不舒服,给科学界造成了很坏的影响,带来了一种不良的风气。可沃森在为自己辩护时却对自己的这种行为极尽自我欣赏,他有一张这副嘴脸的自画像,这就是他在自传里所津津乐道描述的科学界是怎样的一种学术名誉的决斗士、竞技场,DNA发现的过程又是怎样的一场参与其中的几位主要科学家的激烈竞争。赤裸裸地把科学研究的领地变成了硝烟弥漫的战场,而竞争者之间的实力角逐不是知识的多寡、科研能力的高低,却是人际关系的技巧或潜规则的运用。沃森的一生也用自己的科研实践证实了他并不是一个科学研究的高手,而是运用科学潜规则的天才。因为在他获得殊荣、拥有极高的地位和使用大量科研经费的权利之后,他并没有在DNA的研究中再添辉煌,有的只是霸气十足的对同行的压制。而富兰克林却在极短的科研生涯中,只要同人合作就有不凡表现,展现了她作为一名杰出科学家的智慧和才能。除了和威尔金斯的合作之外,她还跟克鲁格合作过对烟草病的研究,富兰克林死后,克鲁格接替她主持了这项工作。1982年克鲁格获得了诺贝尔化学奖。在发表领奖演说中,克鲁格还没有忘记对富兰克林的缅怀和敬重。他高度赞扬了富兰克林在科研中分析问题和处理问题的能力。一个人在去世二十多年后还能赢得合作者的赞赏,足以说明了富兰克林的过人之处。我以为,机遇带来的能力展现并不一定足以表明其能力究竟在什么高度,因为机会本身就对能力起到了一定程度的遮掩作用。真正有大能力的人,一生中决不会仅在一次机会中展露自己的才能,必在其它方面也有所表现,尤其是在条件变得非常优越以后。什么叫才华四溢?多得四处流淌盛都盛不了才叫溢,达芬奇是、牛顿是、爱因斯坦是、笛卡尔是、培根是、鲍林是、杨振宁也算是,但沃森和克里克决不是!
老实说,我不喜欢沃森的为人:气焰嚣张,咄咄逼人。他在自传中毫不掩饰地表白了他投身科研的动机:拿诺贝尔奖!这也为他急吼吼行为的心态作了最好的注释。当然,我并不反对这种科研的动机观。前已说过,不论动机如何,只要成功就行。套用邓公在改革开放之初的一句名言:不论黑猫白猫,逮住老鼠就是好猫。可我也明确表白自己的观点:我不喜欢这种动机,因为象沃森这样的人全世界只有一个,而千千万万个科学研究者既没有他的机遇,也没有他的能力(应该说会抢也是一种能力),如果以这种观点投身科学,遇到一点挫折就会动摇,达不到目的就可能沮丧人生。因此,目标和现实的落差不能太大,太大了会产生难以预料的负面影响。
当然年轻气盛、目标高远并非坏事,但对大多数人来说,我觉得还是心态平和一点为好。科学需要绝顶聪明能引领革命的大师,更需要默默无闻的奉献者,他们过去为人类知识的积累和擎托科学大师的诞生作出了巨大的贡献(历史已反复证明了这一点,即每一个科学大师都是从几代人的肩头上站立起来的),也必定会在未来的科学中发挥不可估量的作用。
百草园 (2015-01-16 21:34:01) |
好文。 |
司马冰 (2015-01-16 23:39:57) |
写出这样的文章,需要太多的知识积累和太多的思考,谢谢。 |
默人 (2015-01-19 14:01:51) |
谢谢司马的跟读。我经常怀疑,在这个世界上,究竟还有没有人愿意读像我这样又臭又长的作品。将近70万的文字,几乎造成了难产。可即使产出来又有何用?只能自我欣赏。知道我现在的爱好吗?唱流行歌。我觉得一首流行歌都比它有价值,尽管心里有一千一万个不服气! |
默人 (2015-01-19 14:02:19) |
谢谢司马的跟读。我经常怀疑,在这个世界上,究竟还有没有人愿意读像我这样又臭又长的作品。将近70万的文字,几乎造成了难产。可即使产出来又有何用?只能自我欣赏。知道我现在的爱好吗?唱流行歌。我觉得一首流行歌都比它有价值,尽管心里有一千一万个不服气! |
默人 (2015-01-19 14:50:10) |
谢谢百草园的好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