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早上,文清早早就过来了,风风火火地把钱超从床上拉起来,吵着快点准备,早点启程。子力笑话她,跳舞放电影积极,组织野餐还是那么积极。文清指着外面说,瞧瞧天气多好,干吗呆在屋里?然后一本正经地问子力:知道这个小镇上有多少公园吗?子力搬着指头把自己知道的公园算了半天也没算清楚究竟有几个公园,只好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猜猜看。”文清固执地偏着头,想看看子力知道准确数字后的惊奇。
“十个?”子力故意装着很认真的样子,伸出两手表示数字。他知道公园一定很多她才会要他去猜,故意多说几个好让她失望。
“不对,不对。”
文清摇着头,果然非常得意的样子。
“二十个?”子力把两只手一翻一正,继续猜道。
“不对,不对,你就不能大胆点,往多里猜?”文清更得意了。
“难道会有五十?”子力充分发挥了想象力。
“还是不-对!”文清故意拖长了音,得意地“咯咯”笑着,浑身乱颤:“打死你都猜不着,告诉你吧,这个小镇里光公园就有近百个!”
“你说什么?”子力不信,直摇着头:“骗人骗人,十万人的小镇要那么多公园干吗?”
“骗你干吗?”文清见他不信,急得直跺脚:“骗你是小狗!我想找个好点公园,上网一查,公园管理处的单子上列得清清楚楚,九十八个。告诉你想让你知道美国人是怎么过休闲生活的,还嫌我来得太早了吗?”
子力听了,一边咂嘴一边帮着文清催钱超和向东。两人睡眼腥松,怏怏地准备漱洗,文清叫道,先打电话催其他人,待会儿你们洗漱好了,其他人都还没来岂不得再等,白白浪费时间。子力听了,便和钱超向东一起轮番给人杰小师妹肖聪他们打电话。等大家聚齐在公寓门前,文清指挥大家把吃喝玩的用品搬上车,然后对大伙说:“今天我选了个非常僻静的公园,大家跟着我。公园是按车收费的,因此,车子不必多,坐满它。”
分派的结果,肖聪夫妇和王教授坐人杰的面包车,向东开着他的丰田载剩余的人,文清就坐在付驾驶的位上指路。公园坐落在胡伦河边,虽是同一条河,距离却在五十公里开外。先上23号高速公路,再转14,下了高速再走小路。小路沿着胡伦河蜿蜒向前,望不尽的丛林就在窗外仿佛伸手可触。胡伦河像捉迷藏的孩子在眼前晃来晃去。文清兴致极高,指着窗外的景色不断夸耀着自己的选择。
文清不喜欢车内空调,干脆把它关了,把两边的车窗全部打开,让风尽情地吹着。风狂野地灌入车窗,荡起文清的长发,满车子地飘舞。她滔滔不绝地向大家介绍窗外的景点,何处可以钓鱼,何处可以荡舟,何处可以徒步。两条雪白的膀子忙乱地撩着脸上的头发,指点着外面的景色,看得子力眼花缭乱,心神摇荡。
半小时后,公园到了。公路在林深之处忽然多出一条转弯道来。车子缓缓地驶上转弯道,拐上一座便桥,颤悠悠地从桥上开过。脚下溪水在乱石中穿行,跌宕起伏,哗哗有声。
“这是浮桥吗?”子力感觉到车子的起伏问。
“不,是木桥。”坐在身旁的小师妹一路无话,却突兀地冒出一句,虽然蚊声细气,口气却很肯定。
过了桥,水声渐小渐隐,却突然传来一阵虫鸣。子力止住大家的嘈杂,支起耳朵问:“听,这是什么在叫?”
大家听了一会儿,文清说:“是蝉鸣。”
“对,是蝉鸣。”钱超也听出来了,十分肯定地补了一句。
子力叹了口气,失望地说:“不错,是蝉鸣。”
大家瞧着他的情绪低落,都有点纳闷,说:“你这是怎么啦?一惊一咋,一叹一息的。”
子力说:“二十年了,我都没再听过蝉鸣,一听蝉鸣,我就来了劲,就想起了童年。可这蝉鸣,根本不是童年的梦。知道吗,童年里的蝉鸣,扯着嗓子嚎,一波追着一波,一波高过一波,多有野味?可你听,这是什么蝉鸣,有气无力,像没吃饱饭,像没有掌声没有歌迷的歌手。哎,怎么美国的蝉鸣竟这般斯文?依我说,假斯文,真的是假斯文!”
子力说着,一脸沮丧。文清听了忙说;“快别说了,任大哥,今天这么好的兴致一下被你说掉了一半。
子力笑了:“我这是自我感慨,与你们情绪何干?”
“你不知道情绪会传染吗?再说,谁让你的故事说得那么好,把人心里说得好难受。”文清噘着嘴巴抗议。
车子驶入公园,泊好了车位,大家便把各种烧烤用品搬下车,抱着、拎着、提着,大呼小叫地寻找摊位。他们选择了一个烧烤点,僻远,近水,有一株大树。钱超子力向东肖聪他们从远处抬来了连体餐桌椅,在大树下搭起了野餐方桌。一群人只有彬彬像居家过日子的,她带来一张塑料台布,让小师妹帮着铺在桌上,然后把各种食品摆上台面。一时间,桌上食品琳琅满目,极其丰盛。彬彬指着裸露的桌面不无遗憾地说,早知多带一块布就好了。钱超接口道:“幸亏你没带,铺得那么好就一点感觉都没有啦,不像野餐,倒像去吃餐馆。这样吧,把桌布往那边拉拉,你们用那半边,咱们哥几个用这半边。瞧,这多带劲,原汁原味的野餐。”钱超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摸着身旁的桌凳。连体桌凳简单之极,用几块木板钉成,高点的是桌面,低点的就是凳子,风吹雨打太阳晒,颜色灰暗如土。
子力还在想着蝉鸣,抬头向树顶望去。不伦不类的蝉鸣就是从那浓密的枝叶深处传来的,并没有因为树底下的吵闹和嘈杂而终止。他站起来,走近树干,用脚在树干上狠狠地跺上几脚,大树纹丝不动,想象中的蝉鸣嘎然而止众蝉四散飞逃也没有。子力望着树顶,那蝉鸣仍然不紧不慢不死不活的从树叶间隙泻下,悠哉悠哉,一付气死人不偿命的样子。子力无可奈何地拍拍手,转过身来,人杰六岁的儿子正瞪着眼睛瞅他。
“你找什么?”
小家伙好奇地问。
“蝉。”
“什么是蝉?”
“知了。”
“什么是知了?”
子力这下可为难了。当用一个浅显的名词去解释另一个名词时,如果这个浅显的名词更加难以理解便无法完成前一个名词的解释了。这种逻辑学上的混乱着实难倒了子力。更难的是他不知道究竟该用哪种语言来给他解释,中文呢还是英文?
子力蹲下来,拉着他的小手,想了一会说:“虫子,蝉是一种虫子。”
“我不喜欢虫子,喜欢鸭子,咱们去喂鸭子好吗?”
子力一看,小家伙手里果然抓着一块面包。便爽快地答道:“好,咱们就去喂鸭子!”
子力牵着那只小手向湖边走去。“几岁啦?”子力想笼络一下感情,明知故问。
“五岁半。”“上学了吗?”“上啦。”子力一听,心想,这孩子完了,乱讲。彬彬明明告诉过他这小子没上学,他怎么就说上了呢?
“上Kid garden。”子力一听,笑了,心想Kid garden是幼儿园,并不算上学,难怪呢?嘿,这小家伙有意思,中文英文混着讲,像我们这代没改造好的留学生一样。
“我还学钢琴呢。”小家伙很有表现欲,炫耀似地不问自答。
“喜欢钢琴吗?”子力问他。“不喜欢。”他摇着头。“喜欢什么?”“喜欢麦可。”“谁是麦可?”“麦可是一个小哥哥,妈妈不带我去他们家。”
“我知道了,你们到一起就吵架打架,对吗?”“你怎么会知道?”小人杰睁大了眼睛。“我当然知道,什么都知道,我还知道你有许多玩具:隐形飞行器,自动装卸车,还有一支水枪,这么长。”子力用手比划着。
“麦可也有一支,我们在一起打仗。”小家伙兴奋了,用手比划着抱枪的姿势,嘴里“噗噗”地喷着水。
来到水边,果然看到几只野鸭在水里游荡,忙着扎猛子觅食。子力站在水边,从小人杰手里撕下半块面包,捻碎了向水里扔去。远远的,鸭子们便知道有好吃的了,连滚带爬地赶过来,子力不得不佩服它们的识别能力,仿佛鸭子也有第六感觉。
要说这些小鸭子确也有些能耐,水流湍急,它们居然能逆流而上,而且速度不慢。看来生存竞争物竞天择确实颠扑不破,处处都有体现。
小家伙也学着子力的样把面包捻碎了向水里扔,可他扔不远,碎面包落在脚下,招惹的几只鸭子爬上岸来,眼巴巴地瞅着他。这时水面上居然忽啦啦游来一群野雁。野雁们的贪婪远远超过了鸭子,它们游到岸边,爬上岸来,围在小家伙的面前,盯着他手里的面包,张着嘴,吐着舌,还不时琢咬驱赶面前的小鸭子。看着这群野雁的凶像,小家伙害怕了,急忙把手里的面包扔了出去。于是,一群鸭雁围着面包争抢起来。面包抢完了,野雁又围过来,比先前更近地盯着小家伙,样子十分可怕。子力担心这群过分贪吃的野雁们会伤害小家伙,便走过去将手中的面包扔向雁群,然后牵着小人杰往回走。雁群见了面包,一轰而上,拼命抢夺起来。子力拉着小家伙的手正往回走,忽听身后呼呼气喘之声,扭头一看,雁群抢罢面包竟又跟了上来。瞧着这帮鲜廉不知的家伙,子力一下冒起了火,突然转过身来,顿喝一声:滚你妈个巴,一群懒猪!小人杰见了,也学着子力的样,脚一跺,手一挥,骂道:滚妈的,懒猪!子力笑了,问他:“知道什么是懒猪吗?”小家伙眨巴着眼睛,摇了摇头,子力见了,忍不住一下把他抱起来说:“懒猪就像它们,光知道吃,不知道干。”话没说完,扭头一看,雁群又来到了身后。这下可惹火了子力,他放下小家伙,大吼一声,猛地冲向雁群,一边冲一边喊:“妈的,谁宠得你们?来啊,看看谁怕谁?再不走干脆捉一只回家煮了吃!”雁群被这一冲一叫着实受惊不小,张开翅膀四下奔逃,嘴里“嘎嘎”叫着,似乎对他的粗鲁表示惊讶和抗议。这时人杰走了过来,拉起小人杰的手往回走,走前还停下来一本正经地对子力说:“你不能这样对待动物,美国人会反感的。再说,也不能在孩子面前说这种话,什么捉回家煮着吃?这违法,美国人听了了不得。”
几句话说得子力直犯愣,想了半天也不知道究竟哪句话不合适,错在哪里?他觉得这是人杰在找事,反正他对自己哪儿都看不惯。这样想着,心里忽然难过起来,想发火,骂他一声假洋鬼子!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这么一窝憋,郊游的兴致如正旺的篝火被澆了一盆水。
回到餐桌前,彬彬正忙着点烤炉,第一阵青烟已经过去,煤球里的火苗开始舔着向上卷。彬彬忙着往铁架上铺锡泊纸,见子力过来,把一根烤肉的钢钎交给他,用命令的口吻说:“快,帮我在纸上扎洞。”子力正生人杰的闷气,又听彬彬硬棒棒的口气,翻起眼瞪着她,没说话,也没接她的钢钎。彬彬递过来的钢钎没人接,扭头一看子力脸色不好,吃惊地问:“怎么啦?”这一问倒把子力问住了:是啊,我这是怎么啦?这是彬彬,又不是人杰。于是急忙接过钢钎说:“我能帮你干点啥?”彬彬以为他愣神想别的事,也没在意,随口叫道:“扎洞呐!”
子力开始在锡泊纸上扎洞。彬彬转身端来一个锅,打开盖子,里面全是阉制好了的猪排牛排。她把排骨一块块捡起来,摆到锡泊纸上。子力忙着把摆上来的排骨整好排好,笑着说:“看着就好吃!”彬彬嘴一撇说:“夸得太玄乎了吧,要么闻,要么偿,哪有看着就知好吃不好吃的?”子力接口道:“玄什么呀,别说见着了的,还有听着就好吃的呢,你瞧,这种阉法具有中国特色,一定入味,你这叫做中西合壁。”
炉膛摆满了,彬彬立起身来,接过子力手中的钢钎说:“我来吧,你去歇着。”子力苦笑了一下:“歇?我干什么啦,什么都没干,歇什么?”彬彬指着远处三两一伙的人说:“去找人说说话呗。”
“找谁?我这种人还是别理的好,庸俗无知,低级趣味。”
彬彬听了,摸不着头脑,愣愣地看着子力问道:“子力,你怎么啦?”
子力笑笑,两手一摊:“没什么。要说找人谈谈,最想找的还是你,可你肯吗?”
彬彬听了,顿了一会,忙忙躲过他的眼睛说:“致于吗?再说,我们住的那么近,想聊天什么时候不可以。”
子力说:“我想单独找你谈谈,不是你们!你说,要上班一起上班,下班又一起下班,哪里去找机会?”
本来,子力心里确实有许多话想同彬彬谈谈。他想知道她对人杰做学问的看法,他想知道她对自己和人杰之间关系的看法,他更想知道她对自己的看法。所有这些,都需要时间坐下来谈谈,可话到嘴边出来的竟是:“彬彬,我想问你,你和人杰经常吵架吗?”
彬彬听了,抬起眼睛来看着他,点了点头。
“为什么?”
“不为什么,家里值得生气的事多着呢,任何一件小事都可以引起。”
“小事?干吗因为一点小事吵架?知道吗,经常吵会……”
“会怎样?你该不会又给我说他也不容易,也难吧?”
听她如此说,子力一下愣了。按理说,听到她和人杰吵架他应该高兴,应该感到解恨,可他并没有。他说不清楚这究竟是为什么?从内心深处,他希望彬彬能过好,能幸福,可到了这种年龄,过到这个份上,和人杰过崩了她又能得到幸福吗?虽然人杰一再让他不爽,作为老同学老朋友,他能看到他们闹得不可开交而暗自庆幸吗?再说,过日子的事也难说,吵吵闹闹的两口子也未必过不到一块。咳,还是劝和为好。想到这儿,对彬彬说道:
“经常吵架会吵生的,真的,彬彬,相信我,夫妻吵架会吵生的,彼此的伤害会越来越多,彼此的隔阂会越来越深,这是一个恶性循环,吵到最后就不可收拾了。彬彬,你是聪明人,应该看到这点,应该理智、冷静、克制和包容。”
“这些话你应该给人杰说去呀,他需要的正是这些。”
“我……我最近是和他说不进话,不知是他变了还是我变了,反正跟他说不进跟你说就对了。一样的事嘛。”
“这就是原因了,不光是你感觉他变了,我也感觉他变了,有时候觉得他很难理喻,对工作、对孩子、甚至对我……”说着,眼圈开始红了起来。
这时,文清走了过来,嗅着鼻子说:“喔啊,好香!”
“你是饿啦,早上没吃饭,对吧?”彬彬为了掩饰,急忙说。
文清走过来,伸手要接彬彬的工具,说:“瞧,眼泪都熏出来了。快,让我表现表现,活都让你们干了,实在不好意思。”
子力说:“别争了,这茬都熟了,文清,你去找盘子来,盛过去可以让他们开始吃了。”文清说:“好,我去拿盘子。喂,任大哥,别烤老了,我要五成熟的。”子力笑了:“五成熟你也敢吃?血淋淋的”文清说:“怎么不敢,五成熟算得了什么。你知道我的一个朋友去吃牛排都吃几成熟的?”“几成?”“三成!”文清伸出三个指头,夸耀似的说。子力听了,忍不住地笑,文清闹不清他笑什么,问有什么不妥吗?子力忙摇手说,没有没有,只是觉得留洋西化了的新生代倒和我们的老祖宗差不多,饮血食肉,丝毫不逊!原来如此,时尚只不过是把旧的东西拿过来翻新罢了。
文清说,我可不是什么新生代,你瞧,我是多么顽强地保留中国特色,凡事都要减两成,所以才要五成。子力说,知道要保留中国特色需几成吗?至少七成!记住,是七成,少一成都不行。文清听了,伸过头来,冲着子力做了个鬼脸说:“我知道你的中国特色是什么了,就是烤熟了才能吃,烤焦了吃才消化,我的爷爷奶奶就是这么告诉我的。”说完,才转身去找托盘。
文清去后,沉默了一会,子力又说:“我能理解你的感受。可有一点我敢肯定,再怎么变,他对你、对孩子的感情是不会有假的。”
“你怎么知道他不会变?他对我们那么粗暴。上次踢了儿子一脚,差点把儿子的腿给踢断了,还是我逼着他去给儿子看急诊的,吓的也不敢说是打的,只说是孩子自己摔的。知道吗。他这是犯法,要负法律责任的。对孩子况且如此,对我就更不要说啦。”
子力一听到美国的法律,心里不免又“格登”了一下。他还不能完全理解父亲打了儿子究竟会承担什么样的法律责任。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老子教育儿子吗?于是便说:“打孩子并不代表不爱孩子,中国父母哪个不打孩子?我们小时候又有哪个没挨过父母的打,能说我们的父母不爱我们吗?不是有句老话吗,‘打是疼,骂是爱,不打不疼不自在’。再说,我能感觉出来,人杰还是非常在乎你的。”
子力想说人杰很在乎自己对彬彬的态度,甚至很嫉妒他们之间关系的发展,但他找不出适当的词语,张了几次口都没有说出来。
这时候文清端着一个大盘子过来了,像挎着篮子在自留地里摘黄瓜茄子一样把满满一膛子的大排给端走了。排骨一到,大树下马上热闹起来,钱超吆喝着大家吃排骨,说这是自助餐,各人照顾自己。话虽这么说,他还是把第一块排骨递给了肖聪太太,他说肖太太是新来的,应该受到照顾。肖太太听了,忙站起来,受宠若惊地接过排骨,脸腾的一下红了。这时子力刚好走了过来看到了这一幕,他知道她新来不习惯,便若无其事地转身招呼大家。他是受彬彬之命将带来的熟食打开让大家先行享受的。
文清放下大托盘,取了个一次性纸盘,走过来拣了一块最嫩的排骨说,中学时最喜欢读琼瑶和港台小说,非常羡慕书中的主人们,一到周末就出去郊游烧烤。当时不知烧烤为何物何事,心想不知哪天也能浪漫一回?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现在一看,烧烤不就是这么回事吗?简单的很,并非想象中那么浪漫。向东在旁听了笑着说,人嘛,都一样的德性,得不到的东西不知怎么稀罕,一旦到了手,便又兴味索然。子力马上反驳:“这种观点顶多可以接受一半,我承认人的德性都是一样的,对未到手的东西追求起来兴致勃勃,可也未见得到了手就兴味索然,把它当作宝贝一样珍惜的也大有人在。”
听着他们的对话,小师妹正用不悦的眼神瞅着向东,向东见了,急忙接过话头补充道:“我的意思是过程比结果更重要,更有意义,你别误解了我的意思。”说着,便又回过头去看小师妹,看她温怒的脸色缓和了没有。子力见了,会心一笑,说:“我知道你是这个意思,只是没有表达清楚。”子力说着,拿起一个纸盘捡了一块牛排走过去递给坐在一旁同人杰说话的王教授,说:
“老教授,您怎么不动手?来,偿偿彬彬的手艺。”王教授急忙站起来,一边接盘子一边说:“自己来,自己来。唉,我说了多少遍,别叫我教授,我可受不起。在这儿,大家都一样,是老板的雇员,给老板干活的。”
“老教授,话虽这么说,可您毕竟是老前辈,中科院研究所的所长,一级教授。若在国内,就凭您这身份,我们高攀还攀不上呢!哎,王教授,不是听说您要回去吗?”
虽然王教授不让喊,可子力恭恭敬敬喊他一声教授时,他听了还是觉得很受用。听他问,便答:“又延了一年。”
“干吗又延?这儿挺累的,您这种年龄和身份,在国内哪还要干,动动嘴就行了。可在这儿,跟我们一样,什么事都得干,受得了吗您?”
老教授沉默了一会,叹了口气说:“还不是看在钱的份上吗。我马上就要退休了,退休前想多挣点钱。不过,还好,整天跑跑颠颠的,并不觉得累。”
送过了排骨,子力退了回来,文清悄悄地说:“老教授真有意思,为了钱就不要命了。”子力说,老教授很实在。你不知道,一万块钱对你们这些前程似锦的美国博士来说也许根本不算什么,可对他来说就不一样了,无论再大的教授都得面临这个问题,一万美金可以将他退休后的生活质量提高很多。
等大家都吃上了,子力又走回烧烤炉,对彬彬说:“我来换你,快去吃点吧。”
“不,你先吃。”
“我可以一边烤一边吃。”
“我也可以。”彬彬笑着和他争。
“我知道你也可以,可还有儿子呢,儿子要人照管,瞧,他都啃到鼻子上了。”子力指着她的儿子说道。
彬彬掉头看了看,说:“好吧,辛苦你了。”子力接过叉铲说,都是大家的事,怎么能说辛苦我,你不是已经辛苦半天啦。彬彬走了,子力开始翻烤炉架上的鸡腿鸡翅。须庾,文清又过来运输,对子力说:“好了,我看大家已经吃得差不多了,你也赶紧去吃吧。”
“真的够了?”
“够了,够了。”
子力把烤好了的鸡翅鸡腿装上盘,揭掉铁架上的锡纸,不无可惜地说,糟蹋了这火,正是好烤的时候。文请笑了:“烤多了吃不完,不仅糟蹋了火,而且糟蹋了肉、时间和精神头,你看哪个值?”
子力扔掉刀叉,拍了拍手说:“还是你脑子好使。”文清端起盘子,转身往餐桌走去,一边走一边朝远处噘噘嘴说:“瞧,那边多热闹,钱超早就手痒痒了,想过去凑凑热闹,待会我陪他过去,你去不去?”
子力朝她哝嘴的方向看去,刚刚还空无一人的公园竟人声鼎沸了。草坪上架起了一个排球网,两队人马正在交锋,好像还是一场比赛,哨子声、欢呼声和掌声远远地传来,热闹非凡。子力看了一会,心里也痒了起来,嘴里却说:“你们俩在一起,好好的我又掺和进去干吗?我不去,你们去吧。”
文清听了,微微红了脸,说:“今天是集体活动,大家一起开心,又不是我们单独约会,怕什么?”子力说:“我怕什么!大家在一起高兴还来不及呢,我只怕去了你们说话不方便,搅了兴致。我不去,还是你们去吧。”
吃过烤肉,大家自便,各自散去。文清拉着钱超看球去了,向东与小师妹并肩坐在水边说话,彬彬忙着收拾整理东西。不知为什么肖聪夫妇没动,仍然坐在连体凳上与人杰和王教授说话。子力想着刚来那个晚上肖聪和王教授的吵架,纳闷他们为什么在一起还有那么多的话好说?一问,原来听说肖聪太太要来,王教授早已搬出去啦,现在正在谈论新的住处。听说王教授现在住的地方不要房租,子力吃惊极啦,忙问在美国哪里还有不要钱的午餐?王教授说这是东方语言中心的一项计划,组织一些学生学者住进一些特殊家庭,一方面学生学者们可以在美语环境中得到训练,另一方面这些家庭也能满足一些特殊的需求。
“他们都有些什么需求?”子力问。王教授说:“简单的很,他们大多是些单身家庭,有些人耐不得寂寞,需要交流,你的任务就是跟他们聊天,说说话,偶尔可以给他们做顿中餐。还有些人需要照顾,无非就是他们偶尔出访或旅游时帮他们看看家。”
“有这等好事?那我也去!”
“没问题,你可以去语言中心申请,报名排队,有了合适人家他们会通知你。”
“咳,太太孩子马上要来,我正愁租房的事呢,这下可好,既有大房子住又省钱,我这就去报名排队。”
“不行,不行。”王教授一听说还有太太孩子,急忙止住。
“为什么?”
“这些人都是单身,找的也是单身,不要家庭。“
“为什么?”子力不明白找个人陪住还有这么多讲究。
“嫌吵呗,一家子住进去还不把人吵死。这些人要静,又不愿意太静。再说,也许心理上接受不了,和和睦睦亲亲热热的家庭没准对他(她)就是个刺激。”
“我看多少有点毛病,没人嫌清静,人多又嫌吵,哪有那么合适的?这么合适的住进去,没准搞对象又给搞走了呢。单身对单身,谁说的准?”
子力听了,有点泄气,寻着自己的开心。他不想坐在这跟这几位瞎聊了,便转身拉起小人杰说:“走,叔叔带你捉鱼去。”小家伙一听去捉鱼,来了劲,蹦蹦跳跳地跑在前面。来到水边,子力把指头放在唇边,“嘘”了两声对小家伙说:“轻点,别把鱼吓跑啦。”小家伙听了,果真模仿着子力,提起脚尖,蹑手蹑脚,神秘兮兮的模样。沿着水边走了几步,子力忽然发现近岸处有几只虾,躲在石逢里探头探脑。子力急忙拉住小人杰,让他别动,看他怎么捉虾。他走到岸边灌丛里折来一根枝条,除去嫩叶,探入水中去撩拨虾须,撩急了,虾便一钳子夹住枝条,子力便把一只虾从水里提了出来,乐得小家伙直跳。
两人捉虾正在兴头上,文清过来了,也挽起袖子要捉虾。子力问为什么不打球,文清说:“一个亚洲协会组织比赛,日本队韩国队正打得热闹。哼,什么亚协?根本没有中国人,插不上。”子力笑了,说那是要事先登记的,怨不得人家。又问:“为什么不陪钱超?”他感到纳闷,刚刚开始的恋爱还不该像糖一样整天粘在一起?“他有人陪。”文清说。子力扭头看去,钱超正坐在连体凳上和肖聪太太说话。他又转过头来看着文清,文清正聚精会神地捉虾。子力笑着说:“真没见过你们这样谈恋爱的。”
“谁和他谈恋爱啦?”文清似乎对这句话很敏感,抬起头来望着子力。
“不谈恋爱为啥天天往一起跑?”
“学生会的事呗。再者,他比我高一个年级,有很多事我可以请教他。”说着,她得意地一甩长发,顾盼有神,流光飞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