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还没下班,文清便把电话打到实验室里来了。
是人杰接的电话。他刚到实验室,一进门电话铃就响了。他听后拎着话筒朝子力喊:“电话!”
“谁呀?”很少有人往实验室给他打电话,子力更想不到会是文清。
“我怎么知道?是个女的。”人杰把最后两个字提得高高的,朝子力瞅了一眼。
子力正做实验,急忙把试管放回架子,拧开身旁水管洗了洗手,甩着水气跑过来接电话,一脸疑惑地望着人杰。
当电话里传来文清的声音时,子力吃惊地问:你是怎么知道我的电话的?文清咯咯笑了,说:“怎么,还保密呐?这有什么奇怪,学校的大黄页上查的呗,只要你还是个人,大黄页上就能查到你的姓名地址和电话。”
子力没想到在一本什么书上居然能查到自己的名字,不知何样人物才能享受如此待遇,虽一头雾水,却也不便傻问,只得抛开窦疑,问有何贵干?文清责怪道:“有何贵干?你难道忘了今天要放电影?”子力笑了,说忘不了,可现在还早呢,你该不会为了这场电影半天没做事吧?文清也笑了,说不瞒你说,心里总觉得有事,啥事都干不了。想问问你能不能早点下班,若能,我开车过来接你一起去学生会试一下放映机。不知放映机的状况如何,我一直放心不下,担心万一临时出了故障无法交代。要知道,大家都很忙,偷闲看场电影不容易,别因为准备不足浪费了大家的时间,扫了大家的兴致。
干这种事都是义工,大可不必那么认真。虽说文清要求太多,显得婆婆妈妈,可子力却一下对她产生了好感。如今的女孩子,办事认真负责的有几个?更别说是为大家服务了。子力即使再忙也没有拒绝她的理由。
文清来了,子力坐进她的车子,问她不好好读书,何以有这么高的兴致做这些事情?她笑了,说读书其实并不在乎多这点时间少这点时间,关键是安排得当否?效率是否高?实际上,什么事都不做并不等于什么事都不想,我和一般女孩子的不同在于我宁愿把花在傻想上的时间用来做事,做公益活动,不仅是提高交际能力,而且也提供了机会,一举数得不好吗?
子力听了笑着夸赞:“没想到你这么聪明!”
“为什么我不能聪明?”文清歪着头,颇有点不服。
子力笑了,说:“因为你太漂亮了。对女孩子而言,一般规律是漂亮了就笨,丑了就聪明,既那么漂亮又那么聪明,老天爷岂不是不公。”
文清听了,忍俊不住哧哧地笑,说:“老大哥,你真有意思,说话那么中听。我就纳闷为什么年轻一点的男士总没有你的成熟和幽默。他们不是见面扭昵作态过分拘谨,就是眼睛盯着你火辣辣的,象要把你一下揉进眼里。”
子力哈哈笑了,说:“这有什么奇怪,那是他们对你有非份之想,我若站在他们的立场,也和他们一样,恨不能一口把你给吞下去。”
“这么说你是跳开了的人啦?”
“过来了,自然就跳开了。人一跳开就洒脱,显得成熟幽默。其实,大家都一样,说不定我还不如你说的那些人呢。相处久了,没准你还说我俗呢,俗得烦!”
“我才不信呢,说自己俗的人多半不俗。哎,问问你,你是怎么学会放电影的?还真看不出,你还会什么?”既然一开始就谈的不错,索性就聊开了。文清一边开车一边扭过头来问他。
子力笑了:“上三流,中三流,下三流,三教九流我会之七八,我是市井之民,自然什么都能沾上点边。至于放电影嘛,当年我们集体插队在农场,农场场部有台旧放映机,出了点小毛病,睡觉睡了多少年。有一次开会,场部团委书记问大伙谁会放电影,我说我会,他就把那台机器交给我摆弄了。”
“你真会?”
“那里,反正是台旧机器,又坏了,没人敢碰,我就瞎折腾呗。当时有个念头,万一被我调好了,我岂不就可以从大田里抽上来专门放电影啦。对我而言,那可是一步登天!知道不,那可是室内工作,人人都羡慕的。说起来也和你们现在做学生会的工作一样,抱着侥幸心理。”
“什么侥幸心理?我现在都不知道我的心理是什么,怎么能说和我们一样?”
“试试也许就有机会,不是你刚才的观点?”
“我刚才并不是说找点轻闲的工作,我说的是-----”
“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不就是机会吗?机会可以是各种各样的,你的机会我理解。”子力说着,瞟眼去看她,她微微红了脸,问:
“后来自然是你把那台旧机器给修好了?”
“修好了,可也费了我不少事。为此,我专门跑回城里在一家电影院里呆了两个礼拜。说起来,机器那玩意儿还是简单,拆了几遍也就会了,不象人的大脑,怎么也拆整不明白,复杂着呢!说了我半天,说说你自己吧,我对你还是一无所知呢。”
“我?就这么简单,选举时不都介绍过啦。”
“介绍过的都知道了,我想知道你是怎么过来读书的?本来我以为象你这样的女孩子能在这样的学校读书一定不是靠自己的本事,是父母移民把你们带过来的,在这儿读的中学大学,再读的博士。没想到我错了,你是自己直接从国内考出来的。真不简单,真的,你很聪明!”
“哪里聪明,我是幸运!”
“幸运?我怎么不幸运?”子力这样想着,看着她,笑着没作声。
路不远,说话的工夫就到了。下了车,文清说:“老大哥,你真会夸人,你不聪明吗?不聪明怎么做得那么好,跟你说吧,能到美国来的都不笨,笨人能在老美的手里混口饭吃?”
来至办公室门前,文清打开了门,引子力入内。
要说学生会也是听起来风光,实际上寒嘇得很。丁点的地方堆着乱七八糟的东西。子力问,上次选举后不是说要多方协调结果的吗,你们是如何入主中原的?文清笑着说,算不得胜,所谓协调,其实就是中庸,调和调和,把一届任期劈开,我们做第一年,他们做第二年。子力听了,笑着说这很有意思,日后你们这帮人无论谁成了名,写传记时都要把这段历史写进去。文清乐了,说我要出了名就请你帮我写传记。子力问为什么请我写?文清眯着眼,得意地说,这还不明白,自己写不好意思吹,让别人吹才能吹得邪乎。子力听了哈哈大笑,说你这个人哪,还真邪乎!
文清把电影机指给了子力,让他赶紧试试能否工作。子力走过去把机器搬出来,在桌子上摆好后就开始试机。一边调嘴里一边说:嘿,这机器还真不赖,比我当年玩的那破玩意好多了。子力对放映机还真熟,说话的空儿便捣鼓好了,拍着机器对文清说,放心吧,保证误不了事。
调试停当,时间尚早,子力对文清说,回去弄点吃的吧。于是,文清又开着车把子力送回公寓。一进门,见钱超正在厨房里忙乎。子力走过去,嗅着鼻子说:
“喂,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西红柿炒鸡蛋?”
钱超炒着锅,咧嘴笑了笑,没理他。子力又说:“还准备做点什么?这点不够吃。”
钱超正在火上忙着,头也没抬,说:“想让我做饭给你吃?还没熬到那个份上吧!”
子力说:“我知道我这辈子是没这福份啦,可有人有!”说着,一闪身转向文清说:“你先坐着,稍等片刻,饭马上就好。”
钱超掉转头见是文清,一脸惊奇。子力对还没有缓过神来的钱超说:“本来呢,我是没福份吃你做的饭的,可是客人我给你请来了,总没理由这就把我给剔出去吧?这样吧,看你辛苦半天的份上,你过去陪文清说说话,我再来炒个菜。”
说话的工夫,菜做好了,三人坐下来吃饭。文清尝了尝子力的手艺,惊道:“没看出来,你怎么烧得这手好菜!普普通通的鸡翅,竟做得这么好吃。”
子力笑了:“别夸我,这不公平,钱超才是烧菜高手,只是他没想到你会来,随便烧点自己吃而已,这才被我给比下去了。说实在的,我这点手艺还是钱超教的呢,对不,钱超?”
钱超听了,愣了愣,眨巴着眼睛,支支吾吾地嗯了几声。文清信以为真,忙问:“这个菜叫什么,把方子给我,我也要试试。好吃,真的好吃。”
子力接口道:“这叫‘爆炒鸡翅’,咳,干嘛还要方子,这就是钱超教我的,你什么时候想吃,就过来找他,让他烧来给你吃,还学什么呀?告诉你,他不仅鸡烧得好,鱼也烧得好,还有美国人不吃的蹄爪肚子什么的啦他全都烧得好,保险吃得你忘了回家。”
过去盛饭的时候,钱超捅着子力,小声说:“你这不是出我洋相吗?我那会烧那些玩意?”子力说,放心吧,这种小姑娘都是爸爸妈妈娇生惯养捧出来的,什么都不会做,稍露一点就打发过去了。不会不要紧,我教你,只要虚心就行。
饭毕,文清催着上路。子力说,我昨晚邀了个朋友,待会一起走。说着就去给彬彬打电话,铃响后没人接。子力嘟囔道:“奇怪,吃饭的时间,怎么会没有人,能去哪儿?”十分钟后再打,还是只有留言机的声音。文清急了,怕误了放电影,催着走,子力说,走吧,我们去她家看看。
来到人杰住的公寓前,子力让文清等着,自己跑上楼敲门。好一会儿,门开了,彬彬一副倦怠的样子站在门里。
“我还以为你不在家呢,准备好了吗?快走吧,我是放电影的,谁晚我也不能晚!”
子力见了她,松了口气,催她上路。没想到彬彬阴沉着脸说:“你走吧,我们不去了。”
“怎么,出什么事啦?”子力这才仔细打量她一下。彬彬一脸冰霜,花冠不整。
“没事,不想去了。”
“有事!别骗我,到底怎么啦?”子力吃惊地问。
彬彬见问,没吭声,憋了一会,突然转过身去,双手捂着脸哭泣起来,两肩一耸一耸地抽动,情绪一发不可抑制。
子力见了,马上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虽然明白了,可脑子却空空的,想劝,却不知说什么是好。僵立着半天,终于憋不住了,突兀地冒出了一句:“跟他吵架啦?”
“我们该离婚了,这日子没法过!”她梗噎着,断断续续地说。
“快别这么说,其实,家家都吵架,我们也一样,经常吵。”
“人杰不是个东西,他,他简直就不是个男人。没有责任心,从来不管孩子,也根本不爱孩子,不高兴的时候就打。有一次差点把孩子的腿给踢断了,害得我们不得不去看急诊,折腾了一夜。他也根本不在乎我,不关心我,家里什么事都不做,回到家躺倒就睡。”
“不会吧?他怎么能不爱孩子?只不过管教的方式不同罢了。消消气,彬彬,其实男人的毛病都是相同的,粗心,散漫,你骂人杰的话跟我太太骂我的话一模一样,真的,我乍一听,还以为你在骂我呢。”
“他怎么能和你比?这个人自私自利,心地狭窄,心理灰暗!”
子力听了,虽觉痛快,可明白这是气话,等气消了,还不知咋想呢?再说,夫妻吵架,作为老同学,没有不劝的道理。便说:“其实,他也怪难的,表面上很风光,其实不容易。他也很苦,别人不知,你知我知。”
正在这时,文清过来了。她等太久,不知子力出了什么事,怕耽误了放电影,等不及了,便找了上来。文清在旁,子力更不知该如何劝解。文清一看这架式,也不敢轻易开口。站了一会,子力知道彬彬不会再去,便说了声保重,有事电话联系,然后同文清一起出了公寓。
坐上车,文清问:“她是谁?”
“老同学,老朋友,现在是我顶头上司的太太。”
“哎,人哪,既知吵架又何必结婚?既然吵架又何必委曲求全凑合在一起?”
“哪有早知日后吵架就不恋爱结婚的?在这个世界上,哪一对都要吵架,哪一家都要吵架,可当初又都人人爱得死去活来山盟海誓,这就是现实,这就是生活。想想,两个人走到一起,生活在一起,哪能百分之百的默契,总得互相适应,互相磨合,这个过程总免不了吵架,总不能一吵架就要离婚吧。”
“你说得也许对,可我最恨的就是夫妻吵架。知道吗,我爸我妈就经常吵架,因此,我发誓要找一个不和我吵架的先生,要吵,事先跟我讲清楚,条件再好我也能放弃。我就不信,世界这么大,就真的找不到一个百分之百呵护我,绝对不和我吵架的人!”
子力望着她,笑了,说没想到你这个人要求这么低。文清本以为子力会说她眼光太高,太苛求,没想到他竟说她要求太低,这倒把她弄糊涂了,便问他为什么说要求太低?
子力笑着说,要找这么样一个人还不容易,武大郎呗,武大郎就能满足你的要求,被老婆卖了还帮着老婆数钱。
文清听了,推了他一把,说:“你这个家伙也够坏,还老大哥呢,人家跟你说正经的,你却取笑我,损人连个草稿都不打。”
子力急忙辩解,说:“并不是开玩笑!你的条件听起来很高,实际上等于没有条件。”
“怎么说?”文清偏着头问。
“那还用问,要是我知道了你的这个条件,即使日后想跟你吵架也不说,闷在肚里,等结完了婚就什么都不管了,仍然我行我素,该吵的吵,该骂的骂,反正你已经是我老婆了,你又能如何?你会说,不行就离,真的离了,对你来说,代价也就太高了吧?”
文清听了,眨巴着眼睛,半天没说话,过了好一会才又抬起头来说:“你们这些男人也够坏的。”子力急忙说:“我这是为好男人打抱不平。我总纳闷,为什么好的女人总是爱着坏男人,这个世界本来就不公平!”
赶到放映场,早已坐满了人。人们拖老携幼,相互打着招呼,整个放映场乱哄哄的一锅粥,使子力一下子回忆起下放农场时放电影的情景。时间空间都已相去甚远,可那股乡情亲情却总在。孩子们一队队在台前和甬道里蹿来蹿去,如同一时没了羁绊的小马驹。子力忙着往外搬放映机,整理片箱。谁知,刚刚准备就绪,片箱就被一个小家伙踢翻了。本已卷好的片子乱了,子力只得重新倒片卷片。还没等片子倒好,前面乱哄哄地吵起架来。原来,看着这些孩子们闹腾得太不象话,便有人出来制止。一喝斥,又引起了家长们的不满,几句不合,便吵了起来。文清见状,急忙上前劝解,可吵起架来的人们早已失去了理智,根本没人理会文清苦口婆心的劝说。当子力重新卷好片子准备放映时,人们正吵得不可开交。这一吵,动静大了,招来了警察。警察的出场才制止了争吵,文清被警察请去交涉。须庾,一脸沮丧地走回来对大家宣布电影不能放了。那些拖家带口的自知惹了麻烦,虽有情绪,却也不好抱怨。那些早已不满孩子们胡闹的学生们,巴巴地盼着一场电影打发周末,此时直气得哇哇乱叫。他们也深知这事怨不得组织者,只好把一肚子的气撒在那些有家有口人的身上,骂骂咧咧地散去。
人去堂空,子力又忙着把刚架好的机器卸下装箱,和文清一起收拾残局。忙了半天一事无成,文清特别恼火,踢着椅子骂钱超。子力笑着说:“这与钱超何干?”文清嚷道:“早不有事晚不有事,偏偏今天要做什么实验!他要来,今晚也省了我操那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