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记忆 - 我的“私人图书馆”

“文革”后期,我上了小学。

 

当时,上课学“东方红、太阳升”,考试默写“打倒刘少奇”,黑板报是“批林批孔,斗私批修”。

 

我小时候很好动,又是班上年纪小的,而且当时这些课对我说不难。所以,上课时常常和同学交头接耳、不能坚持手背在后边,身子坐得板正。我的期末评语永远是“不注意听讲,爱做小动作,上课说话。”。

 

放学后,热衷于挖蚂蚁窝,看着急的蚂蚁抱着蚂蚁蛋四处乱窜搬家;起劲于捅青蛙洞,希望验证下青蛙是冬眠在洞里,直到有次好像捅出条蛇吓一跳才作罢。

 

疯玩后回家,就有些百无聊赖,直到我们和隔壁李家叔叔成了邻居。

 

李家叔叔是中文系的老师,身材高大,一表人材,脸色总是很红润。

 

其实,李家叔叔的脸色是很不健康的红色,他有严重的心脏病,住四层楼对他是个很大的负担。每次见他上楼,都好像时间被扯住了手脚,在李家叔叔努力着迈步中放慢、凝固、再缓缓地被硬拖着前行。我多次看到过李家叔叔上楼的情形,他在生活和健康中的挣扎从此刻印在我的记忆中,挥之不去。中文系照顾李家叔叔的身体状况不用去给学生上课,但他属于“根正苗红”的人,家里几代贫农,这点在“文革”唯成分论时非常重要。李家叔叔因此被委于重任,看管中文系被封存的图书。

 

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开始吃完晚饭就去李家叔叔那儿串门。在他家里,说不上几句话我就开始心不在焉地不断地用眼睛瞄他家小小的书架。我知道在那些毛选、红宝书的中间会有那么一本不太厚的,有意思的书在那儿等我。

 

这是李家叔叔从中文系那些被封存的、归他掌管的图书里偷偷拿回来的,好像漫不经心地插放在他家的小书架上。而我,很快就能发现这本书在哪儿,总知道我是可以把这本书拿回去看的。我不记得我们互相说过借书的事情,我可以不用问,拿出那本书,看看李家叔叔,他是个非常谨慎小心的人,会颌首笑笑,我就可以拿走了。慢慢地,我看书的速度越来越快,好像一个贪吃的人,一旦胃口开了,就不顾一切地大嚼起来。

 

于是,隔三差五,我就会跑到李家叔叔那儿转悠,还上一本书,拿下一本书。这些书,都不是什么名著,我现在都不记得具体看过什么。但是,却在除了政治书外几乎无书可读的时代滋养了我,给我打开了别样的世界。就这样,我在那些知识几乎是荒漠的岁月里,在李家叔叔那儿找到了一小潭文化之泉。李家叔叔用他沉默的爱心,小心翼翼地呵护了一个孩子对知识的渴望,对书的热爱;用他所能够做到的勇气,战战兢兢地保证这条纤细的知识之泉能涓涓地流到我的文化荒漠。

 

我,于是,在“文革”的岁月里,非常奢华地“拥有”过这样一个独特地“私人图书馆”。

 

大约小学四、五年级的时候,我听说了《红岩》这本书。楼下爸爸是记者的双胞胎说他们看过这本当时被称为的“毒草”的书,听他们讲其中国民党特务抓人、共产党地下党秘密活动的情节,让我特别想看。打破我们之间的默契,我第一次向李家叔叔提出我想看什么书。当我说了书名后,李家叔叔永远和蔼的笑脸慢慢地褪去了所有的笑容。他依然没有说话,只是非常严肃地摇摇头。

 

是的,我的“图书馆”不是每本书都出借,在“文革”时代,就连这本歌颂共产党的也是“毒草”。当一个社会被控制在一个人或是几个人的意志之下,当芸芸众生被压制到只可以看有限的几本书时,这是一个寒冷的时代,一个严酷的社会。

 

因为经历过,就特别珍惜春天的百花齐放;因为不敢忘记,就特别希望夏天的热情能融化坚冰。

 

 

愿我“私人图书馆”的经历从此只是历史!






木桐白云 (2014-10-27 02:22:01)

说大地荒芜,其实就是一眼望去好像是,当仔细再看时,总会发现一丁点的绿意在不远处……

西山 (2014-10-27 02:43:19)

可不是!人生的暖意、希望,都在此了。

可是,为什么不能有百花齐放的风景呢?!

木桐白云 (2014-10-27 03:06:52)

繁花锦绣会有期,冬去春来总需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