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弟从东北农场回北京，扒的是运煤车，出的是客运站，浑身漆黑，满脸煤面。
“票？”
“没票！”表弟比查票的还横。
“哪趟车来的？”
“拉煤车，怎么着吧！”
“上秤。”
“你丫让我上秤干嘛？”
“按运煤价算票钱。”
"......"
几年后我问他，还成天找事吗？表弟说：“找事？早不找了，我现在的心眼儿好着呢：大街上，见着小孩就给糖——指不定哪个是我儿子呢。” 知道他的女朋友不少，但这也太夸张了吧？
90年我回国探亲，这么个既不要命、又不要脸，成天想着发财的活宝，拉着我这棵伪摇钱树到处招摇撞骗。一天，来到天津四通，半人高的隔板里、几十个年轻人都在低着脑袋忙活，只有人事部主任出来敷衍。
“我表哥从美国来。”没动静儿，估计我不是第一个到访的假洋鬼子。
“我表哥在美国500强大公司当主任工程师。”多半是常听的老调，没反应。
“我们哥儿俩都是老耀华的。”每个隔板里的黑头发都变成白脸旦。—— 信不信，耀华就有这么牛。
耀华中学是1927年天津英租界华人纳税会董事庄乐峰创办，由英国建筑师设计的中西合璧，设施齐全的学校。有讲演室、实验室、足球场、游泳池、体育馆、图书馆和比得上天津任何一家影剧院的礼堂。
校训：尚勤尚樸，惟忠惟诚。
校歌：智德体、策励维勤；淡泊宁静、守朴率真。
校友：钱伟长、李婉若（加州蒙特利公园前市长）、资中筠、周南（诗人，外交家）、黄宗江、雍容（中国篮球队中锋）蒋大为、郑绪岚、刘欢，国家登山队首席医生李舒平，当然还有费明。
教师：
沈希咏、娄钟英、赵秉承都是各科的全国统一教材主编或编委。沈老师是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代表，教育部理事，全国统一教材责任编辑，高中数学教材就是她主编的。为人谦和，认真，为了回答一个同学的问题，晚自习时，她几次三番来我们教室解答。多才多艺，曾和曹禺同台演出。1927年17岁的曹禺显露艺术天才，在莫里哀名剧《悭吝人》中饰主角韩伯康，把那个守财奴表现得活灵活现。他导演的易卜生的《玩偶之家》，女主角娜拉就由沈希咏扮演，她把在丈夫面前慌乱的娜拉演得惟妙惟肖。沈老师的女儿雍容，耀华校友，中国女篮中锋。每年阳历年初二、传统的校友节那天，总要带着国家篮球队的男女高手，来耀华表演。雍容身材修长、动作舒展流畅，学生们目不暇给，老师们由衷地赞叹，这是个多么完美、幸福的家庭啊。文革时、沈老师因为丈夫是三青团团员被批斗，重名节的旧式知识分子受不得凌辱而自裁，雍容从此销声匿迹。
赵秉承老师瘦高、秃顶。上课铃一响，就忙活起来，怀表、钢笔、手绢 …… 所有口袋里的东西都掏出来，一一摆在讲台上。讲起课来，眉飞色舞、手舞足蹈，浑身是戏。讲植物，他就是棵大树；讲动物，他会模仿动物的动作；讲生物，心肝脾胃、丘脑盲肠都比划着给你看，让你一辈子也忘不了。暑天下午，听这门副科，谁也打不起精神。讲到植物自花授粉，同学们昏昏欲睡的时候，赵老师提高了嗓门：“……粘液覆盖着雌蕊的柱头，小风一吹，花粉们纷纷落下来授粉呐”挥舞着两只大手，往自己汗津津的头上拢啊拢。哄堂大笑，大伙儿睡意了无。
丁大爷在体育馆旁边的小屋里管器械。冬天下雪，谁也不许进操场。他身披着油布，脚穿塞满报纸的球皮、像个小木偶，神灵活现把住要道、不准进操场踩踏湿地。图书馆旁边有个相当规模的花窖，种着世界各地的奇花异草。花匠王师傅天天把绿树鲜花摆在校舍门口。校大门口的鲜花是耀华的招牌，每逢春夏之交就在校园门口摆起天津最大的几盆昙花。丁大爷和王师傅识字不多，多年如一日的敬业精神堪称师表。
每周六天，各项学科、文体活动，竞技时间表排得满满的。每个周六有学生自编自演的独幕剧，我们班的同学唱京剧、评剧，现在想来还是不可思议，十六七的大孩子们咋捧出一台台大戏？对我来说，六天实在不够，周日还要泡在校园里，跟李舒平一起，骑自行车投篮、踢球，不知咋地才能把自己融化在校园里。
1963年学校数学竞赛六君子
1 王存凯
2 李仑
3 宋正和
4 邓唯贤
5 甜心
6 杨大宁
王存凯，书香门第，哥哥姐姐都是大学教师、科学院的研究员，家里数她最聪明。一般说来男生数理化棒，但如果有个女生拔尖儿，必定是任何男儿也赶不上的天才。我们数学小组考试，男生中只有两个人得分。第二名19分，第一名的费明得了51分；女生中第一名王存凯，100分。好鸡不跟狗斗，好男不跟女斗，中国男队女队的差异，那会儿就能看出来。因为父亲是三青团，她在新疆北塔山牧场度过了青春。前几天通电话，才知道人家正在用圆规、直尺画正十七边形呢。第三名宋正和的父亲是洋行襄理、升学没门，跟我一起在新疆天山农场三队大田干了多年农活儿。
第二名李仑，在天津电视台，官拜CTO。第四名的邓唯贤在清华和胡锦涛同系，现在兰州，好像也有职、有成、有钱，过了一辈子像油流一样平稳的生活。
第五名像我们学校其他女生一样，是我梦中的甜心，辜隐其名。耀华的女生都有着脱俗的气质，个个像电影《春苗》的天津演员李秀明那样神采飞扬。
第六名扬大宁，父亲是河北大学教务长、母亲19中学校长。因出身下乡，一年后为云南省抚宁县县长。文革后期因政见入狱，由史良出面保释。八十年代初和其他六个人在天津滨海盐碱滩上折腾，建起了举世闻名的新城泰达。说到泰达，这个城的名还是扬大宁起的呢。诗词在津京一带很有名气、另有译著《顾维均传》。
无名次的费明
1964年共和国教育部长杨秀峰，两次来耀华，坐在离我几步远地方听课。要说我身上有一根汗毛没哆嗦，那是吹牛。我的小名气，都是杨部长没在的时候挣来的。
英语课迟到，阮老师气得翻白眼。我没当回事儿，不就是晚两分钟吗？您要发火儿，赶明儿我还迟到。转天阮老师更火了，从头到脚狠劲儿把我看了个遍，气呼呼地说，再迟到，对不起，你就得当着全班同学的面，用英语说出原因。没过两天，我又迟到了。同学都等着看笑话，阮老师那卫生球儿的眼睛，见不着黑眼珠了。我怯声怯气地说，阮老师，我的英语没学好，用英语解释不了。那就说汉语吧。我说，今天一早儿六点就去赶公共汽车，哪知半道儿......阮老师把我的话截断说，又是碰人、撞车，这些你都赶上好几次了，同学们大笑。我等大伙笑够了说，啥车祸也没有，可开到公共厕所旁边，司机停下，提着裤子就跑。——他拉肚子。（我说的时候，不但没笑，还装成一副可怜无助，无辜受害的样子）
作文，题目是《大扫除》，这个破题目已经出过两次了，还有啥可写的？陆老师说，这不是家庭作业，是临场考试。一共50分钟，咋写？想了想，提笔写到“今天大扫除，分配我们小组擦窗户。几个同学都吊儿郎当， 只有我一个马不停蹄地擦玻璃。”不用说，这篇成了全校的范文，大名不胫而走。
不久在礼堂开大会，校长于汝鲛做政治报告。没人听，又不知如何打发时间。我跟周围人说，蚌埠有两条成30度角交叉的大街，叫“裤裆街”；交叉处刚巧有个卖自来水的。大伙笑完了说，俗！“想吃鱼怕腥气，想听笑话怕俗气。”我正说着，于校长突然不说话了，大厅里静得连根针掉下来也能听着。他咳嗽一声，慢条斯理地说“楼上第一排，第四个同学，请你站起来。”我左顾右盼，看看谁是那个倒霉旦，同学们说，别看了，就是你。数了一遍，还真是，站起来吧。楼上楼下一片哗然，交头接耳：那就是写范文的那个家伙！于校长把他的玳瑁眼睛压了压，从眼镜框架上面看着我说：“闹半天，你就是那个马不停蹄呀。”
表弟说：“我入校半年停课闹革命，在学校里没呆几天，没想到老哥儿在耀华还有这么多故事。这些年，我一直在琢磨，我这么浑不拉及的，到底像谁呢？”
| 阿朵 (2014-10-26 14:36:1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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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明，这些“调皮捣蛋”的事，真是你做的啊？呵呵，有点意思。 |
| 费明 (2014-10-26 14:48:0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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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贴了一篇文章，说《卷珠帘》写的差劲，刘欢改得更差劲。没留神，“马不停蹄了”。怕文轩读者不知来路，便把CND 上的旧文转贴到这里。 难道我真装得那么一本正经，一年多也没让你看出来吗？ |
| 阿朵 (2014-10-26 14:55:5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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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没看出来，看来你“伪装”的不错：－） |
| 费明 (2014-10-26 15:01:4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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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天在说安乐死，非常沉重。来段轻松的，调剂一下 |
| 追梦 (2014-10-26 15:04:0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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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费兄是十六中的，俺是新华的。 |
| 费明 (2014-10-26 15:22:4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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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梦， 请你看看我写的《说说卷珠帘》。你是填词高手，请你填一首。我想，配那曲调的词，应当有李清照的声声慢的韵味。当然，愣让豪放的你婉约，有点儿勉为其难。让幸福的你，体味独守青灯的幽怨更加不易。 |
| 追梦 (2014-10-27 01:57:4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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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刚才上网听了一下，好凄婉缠绵啊，看了两遍歌词也没搞懂Luna为什么病而呻吟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