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魂灵去了哪(下)


小说】你的魂灵去了哪(下)

 

 

于是,人们的脸都转向说这话的中年女子,大家的眼睛齐刷刷地看定她因激动而发红的脸孔。谁是章东丽?人们似乎在问。 

“你们别这么看我呀。想想看,河中的她像不像我们县造反派的头头、现在担任革委会副主任章挺进的女儿?也就是前年带领县城一帮红卫兵到邻乡邵庄造反而闹出名声的那女学生?” 

经她这么一点,知道些内情的人好像有所感应似地再次冲着河上漂浮的女尸脸部凝视着仔细看了一会儿,然后回过头来看刚才说话的她一眼,点点头,对她认出女尸身份的见解表示同意。大家很快交头接耳,彼此之间传递起有关这具女尸的一切秘密。陈远听的迷迷糊糊,一知半解。不过,他好像听到他们说,若这死去的女孩果真是章东丽的话,那么案情就马上可以真相大白,迎刃而解了,因为她与半年前发生在邵庄乡一起惨不忍睹的谋杀案似乎有关,而且与那起至今未破的案件中的男主角有极大关联。人们好像一下子看到了案子的尽头。

就在人们站在浸泡着光身女尸的河边纷纷传扬各种破案的线索时,公检法的警车闪着红灯开到了。陈远好像看到戴着红领章的警察径直走向自己,二话不说,也不问姓名,将他像罪犯一样铐上手铐,然后轻轻提了起来,往押送犯人的警车后面一放,开走了。陈远使出全身力气,拼命喊叫,说自己不是那个杀害章东丽的坏蛋,自己还是个孩子,除了偷偷邻居家地里的瓜果、与其他农户的孩子打打架、嘲笑长得难看的女孩子外,没做过其他坏事,但他知道案件的线索,因为他听到了大人们所议论的,他要报告线索,如果放他回去的话。可是没人理他,关他的车子一刻也不肯停,仿佛要一直开到牢狱里面去,永远将他陈远关进去。于是他挣扎起来,害怕得汗流满面,汗珠子流经脖子,向身体下面滚去。他感觉警车里似乎装上了火炉,自己被烤得热气腾腾,如同站在火山口一样。他使劲用脚踢车子的门,用手猛烈敲打车窗,嘴巴里也骂出了脏话,但坐在前面车头里的警察回过头来只是狠狠地瞪他一眼,就不再理睬。他只好大声叫外婆: 

“外婆……外婆,快……快来救我出去!

 

  

黑暗中,外婆一面答应着,一面叫喊小姨找火柴点灯。煤油灯点上后,屋子里一下子亮堂起来。外婆,还有比他大七岁的小姨,也像是从梦中猛然醒来惊魂未定的样子,摇摇晃晃来到陈远的床边。外婆摇醒做梦的陈远,连问怎么啦,陈远带着哭腔说他做了一个恶梦。外婆发现他的额头上都是汗珠,便用手去摸他,马上惊呼起来: 

“哎呀,这孩子头上怎么这么烫呀?发烧了。看看,身上全是汗水。你感觉怎么样?” 

“我,我,头痛。我害怕,……我怕那女尸,怕警察。” 

夜里他做梦做到的一切,正是他白天看到听到经历到的,除了警察的事之外。警察是来收尸破案的,他们没功夫来理睬陈远他们这种小孩子,虽然他也曾经目睹了与案子有关的许多场景。比如说,邵庄乡谋杀案那个惨不忍睹的现场。

 

  

半年前冬季的一个星期六下午,上中学的小姨从学校带回来一个骇人听闻的消息:邻乡的邵庄刚发生了一起可怕的纵火谋杀案,一家六口大人连小孩全被活活烧死在屋子里。从同学那里听来的小姨还绘声绘色煞有其事地跟外婆一家学说起来:可惨啦,全家在寒冬半夜睡梦中被人封死了门窗,用煤油透透地浇在干干的稻草上,满满地堆在用木头茅草和砖瓦混合盖起的屋子周围,红红的一场大火将半边天照得通亮,等到救火车赶到时,房子带人都被烧透了。现在,烧焦的尸体正堆在外面呢。破案也在进行当中。最后,小姨特地转身斜看着陈远,凑到他的耳朵跟前,神秘兮兮地悄悄告诉她的外甥:我和同学明天早上要去那里看看,你敢跟我们一起去吗? 

不用说,这种场面陈远肯定是要去看的。不过,那天他看到的情景着实吓死了他:在一座烧焦垮塌了一半的房屋旁边的空地上,并行放着两排六个用干稻草做成的盒子,两大四小:大的装大人的焦尸,小的里面放着四具小孩子的尸体。最大的孩子约莫七八岁,跟陈远差不多,最小的女孩看上去不过一岁多。每具尸体被烧得抽抽了,乌黑得像在煤矿的黑粉里呆了许久一样,或者干脆说就是煤炭一般了。大人和孩子的手脚还被烧得四肢不全。房子和盛放尸体的稻草盒都被警察的黄线给圈住了。 

在回家的路上,小姨她们热闹地议论开了。 

“哎,桂香,你刚才听人家说了吗?死人家的男人还是中学的老师呢?长得可精神啦。” 

“那有什么用?还不是让全家老小跟着他倒霉。”桂香愤愤地回答。 

“桂香,现在恐怕还不能说是他害死了全家。连他的仇家是谁还不清楚呢。”小姨接过话茬。“你说是吧,明瑛?” 

明瑛刚才说话时被桂香顶了一句,心里正犯气呢,现在小姨好像突然站在自己一边,便得意起来。“可不是么?”她说。 

陈远是小孩子,又小一辈,所以只有乖乖听她们三人讲话,一句不言。桂香不服气,她争辩说: 

“怎么不清楚?你们没听说,这个男的因为长得漂亮,又有点文采,会写会说的,可招女孩子喜欢了,连造反派的头头们都喜欢他,让他写文章。” 

“那又怎么样?”明瑛反击一句。 

“那又怎么样?! 那就不得了啦。你们看啊,连我们县里靠造反起家升了官的革委会领导的女儿都跟他走得很近,人家看见他们常常眉来眼去的。说不定,他们之间还真发生了什么事呢?” 

“什么事?” 

“你们想啊,要是他们中间真有了那种事的话,”说到男女间的事,就连泼辣的大姑娘桂香也将自己的脸说红了。“那她父亲能饶得了他?毕竟人家女儿是黄花闺女,而他已是四个孩子的父亲,再怎么潇洒倜傥有什么用?” 

“桂香,你可不能瞎说话啊!如果被人知道你没根据瞎编,你就完了。”小姨紧张坏了,忙用手去堵桂香的嘴,还一边警告她。 

“是啊。”明瑛在边上帮腔。 

陈远童小无忌,此时他问了一句:“小姨,你们说的那种事,到底是什么事啊?” 

三个姑娘赶紧一齐转过头来,对他喊:“你小孩子家,瞎问什么?” 

那天晚上,大冬天的西北风呼呼地猛括,天上还飘起了细细的小雨雪,刺骨地寒冷。陈远害怕得不敢一个人在自己的床上睡,说是非要钻到外婆的被窝里,夜里才能睡得着。他听到外面风声怪怪的呼叫着,想象着自己家的房子好像也被坏人封死烧着了,自己很快也要被烧成焦炭,他紧贴着外婆的身体睡,还胡乱说梦话。半夜里,外婆还是发现自己的外孙子惊吓得发烧了,还尿了床。她起身,一边骂着被她弄醒的自己的小女儿,一边换着干床单和干棉褥: 

“都是你,弄得他魂灵也惊飞了。下次你再敢招他去看这种会吓小孩子的事情,看我怎么教训你这个不懂事的女小囡。”

 

  

半年后,不长记性的陈远还是再次因为去看了会吓坏他的女尸而生病了。不过,括痧后的第二天一早,外婆就发觉陈远的烧退了,问他,他说头也不痛了,于是外婆说你的病好了。的确,因为陈远感觉到肚子饿了,精神也终于回来了。 

一切都水落石出。 

外婆高兴得眉开眼笑,她和蔼亲切地叫着陈远的小名,对他说: 

“总算,你的魂灵又回转来了。”

 

 

 






木桐白云 (2014-10-16 02:27:39)

魂回来了,烙印却留下了。

棹远心闲 (2014-10-21 03:02:43)

是的,深深地留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