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一位特别的老师

所有教过我的老师我都记得，我感谢每一位老师的教诲。这些老师当中有的是民办教师，也有代课老师；有工农兵学员出身，也有自学成才的……有的稳重有的热情各有面貌各具特色，但有一位老师极其特别，特别就特别在她并没有教过我的课，只是担任过我高考时的监考，那之前，那之后，都没有接触，连相遇的机会都没有，因为她与我并不在一座城……

记得高考前的一段日子里，我的球鞋在学生宿舍被人拿走了，连同小木箱里的一点钱……我到小市场专门挑了八十年代前流行的塑料凉鞋，好像是三块半钱……其实当时已经是九十年代了，很盛行真皮或者人造革凉鞋，又软又有韧性……塑料凉鞋比较硬，带扣部位经常断裂，断裂后可以用电烙铁或者烧红的铁片之类烫沾起来，但坏的次数多了我就不耐烦了，干脆就不系带扣，就这么半穿半拖着……一般同学都以为我在标新立异，都说“瞧，到底是学艺术的，光着脚不说，还弄这么一双古董鞋！”有个公子哥的很整齐地穿着尼龙袜套着大概是真皮的凉鞋也说：“学艺术是洒脱，你看我们就不好意思这样子。”

我才不管这些诧异的目光与废话呢，我自顾自地昂首行走在校园里，丢下一片的自以为然的“正统”，后来听说那公子哥在大学里谈了无数的恋爱，毕业后凭关系进了有名的晚报社，难怪晚报都那样……

我就是这样趾高气昂地走进高考考场的，我是小县城的学生，而艺术专业文化考场却全市统一设定在市区一家中学里，我带着所有的费用四十几块钱乘车前往，车票大概是三块一张住宿单间要七块一晚四人间五块……为了保证高考的顺利，我还是决定住单间，尽管这样下来伙食费就很少了……对于高考我还是有些底气的，我相信自己的命运一定是自己把握的，我找好旅馆后就去看了考场，找到自己的位置后就回到旅馆看书，把不熟悉的数学书翻出来看例题，看到一个三垂线定理……

在考场坐定后，看到两位应该是这所学校老师的监考老师，一男一女，女老师一头长发穿着长裙，应该接近三十岁吧，沉着而随意的感觉……已经开考了，我忙着做题，女老师挨个查对准考证……查到我的时候似乎有一点惊讶，惊讶我的准考证很特别，颜色样式都是这个考场里的唯一，我稍后的时候无意中瞥到她与男老师讨论了两句，讨论的时候目光向着我这个方向……艺术考生的准考证是各个高校根据专业单独考试通过发放的，不同的学校有不同的个性……大概她惊讶这所学校的不容易，再看到这位考生穿着大裤衩光着脚板拖着扎眼的塑料凉鞋，蓬松的头发配上点胡子……这很怪呀，一定是……

考语文的时候我不停地在看卷写字，考场里有一半的人在东张西望，考数学的时候半小时一过考场里纷纷交卷，只有两三个还在做题……不是考生太牛，而是对于艺术考生来说，数学就是天书，而且不算高考成绩，只是做参考而已……我看到那个定理赫然就在选择题中，看来高考也不是想象的那么难……考到史地了，我还是一样地像座雕像一样坐在位置上只顾自己答题……时间过半，我的考卷基本完成……女老师巡视过来了，她看了看我的历史卷，像是无意识地在一道关于抗战的一件事发生的时间问题的单项选择题上用手指圈了一下……我确实不能确定这道题的真实答案，我是蒙的……选哪一个？我知道这老师是在提醒我我已经选错了，可我还是不清楚究竟是哪一个答案……历史我还是不错的，只是关于时间我记的不是很准，我比较擅长分析……等老师再次转过来的时候，发现我还是没有选对，她明显有些急了，伸手在那个答案上圈了一下，又敲敲桌子……

在以往的记忆里很少有人直接帮助过我，大概因为我不会顺从别人，一般人都在无意中把我当作一种刺头……其实我只是忠于自己的感受而已，我所欠缺的就是缺少考虑别人的面子一类的东西……这位女老师在这样的特别的场合里这样善意地帮助我，让我很是感动……我知道，这题值只有一分，不会影响到我的成绩的……后来事实证明我的感觉是对的，因为被同一所学校录取的同地区的学生中我的文化分最高……但我仍然对这位女老师心生感激，我感激的不是这一分的获得，而是感动于她能在这样严格的考试中决然地帮助一位素昧平生的贫困的考生，这让我体会这整体冷漠的世界里还是有一些暖色的……这让我很温暖，也让我对未知的前方有了许多的想象……

许多年过去了，当时的一些细节却清晰地存在于我的记忆里……我知道，许多人对此不以为然，我却不这么看，这位老师的举动也许不符合所谓“正统”的要求，但我却从中看到了人性的光芒，世界不应该是刻板的冰冷，而应该是时常流露温情的柔和……对她而言，也许就是一时的小小的善意；但对于我而言，这就是一份启迪一份安慰，我由此感受到人的内心其实是美好的良善的，即使有相当一部分人自私而冷漠，我也相信总有平和良善的人在，我的这次经历就说明一切……这位女老师给我上了重要一课，这一课的意义超出了课本的范畴……

后面的考试中，我偶尔望着远处的她，想看清她的表情，目光相碰时她好像有一些羞涩，抿了嘴别过头去。

这件事于她可能早就忘的一干二尽了，我却还记得清楚。人的社会存在是有角色要求的，但又不能拘泥于角色，或者说角色的定义里至少要容纳有个体的善意，不然，这个世界就令人厌烦了。老师不是要仅仅教给学生一些知识，不是要教条地按要求让学生就范，更重要的是要引导学生认识这个真实的世界，要让学生感受到这个世界的美好，这样的老师才是一位好老师。

                                                                                 二0一四年九月四日十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