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上讲台就遇到烦心事
1972年3月12日，在中断学业近六年、返乡三年半之后，我走上了虒亭七年制学校六年级(相当于初中一年级)乙班教室的讲台。校长将我介绍给学生，说从即日起，我就是他们的班主任与语文教师。
校长离开了，我环顾教室，竟然发现好几个女生哭得一塌糊涂，其余女生和男生大都表情漠然，好在还有几个熟悉面孔的表情尚属平和。我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那是课堂，是上课时间，我只能按照计划开始讲课。
下课后，我去到分配给我的办公室。这个兼作宿舍的办公室里已有两个老师，一个是六年级甲班班主任与语文老师Z，另一个是六年级数学老师W，都是年长我五六岁的资深公办老师，他们是我今后工作中的主要合作伙伴。我与他们不太熟悉，但都是邻村上下的人，能照住面。我客气地向他俩打了招呼，请他们多予帮助，就算正式认识了。
中午放学回家，我向班里一个居住在我家附近的女生询问那些女生哭泣的原因。那个女生告诉我，原因之一是她们觉得甲班的Z老师是老教师、男教师，而我是一个从来没有教过书、在家养育孩子的家庭妇女；原因之二是Z老师与校长关系好，分班时挑选了学习好的同学与虽然不爱学习、却在劳动时肯出力气的同学（那时班里经常有劳动任务）。同学们觉得这样一来，乙班就会样样落后，没有出头之日了。
世间的事情就是这样奇怪。我作为一个高中毕业生回到村里，大家觉得我读了书，家里地里四六不懂什么也不会。我费气巴力地学会了居家过日子，才领到了个家庭妇女的“合格证”。可现在我来学校教书，不了解我的学生又觉得我是一个“家庭妇女”，怎么能胜任他们的老师？运气好的人是左右逢源，而我总是不合时宜、处处碰壁，真应了鲁迅那句诗：“运交华盖欲何求，未敢翻身已碰头。”
学校教师里有四个我小学与初中的同学，他们是老高三或师范毕业，先于我进入学校。估计学校老师们对六年级分班已经有议论，有一个年龄稍长的同学善意地提醒我说，Z老师是老教师，个性强，让我在他面前虚心一些。
记得在校读书时，老师总是说，老师批评也好、严要求也好，都是真心希望你们好的，到了社会上你试试？看来，现在我真的到“社会上”了。我当上民办教师后，主要想的是如何钻研业务以胜任教学工作，从来没有想到初上讲台，同行和学生就给了我个“下马威”。
因为我一向都是只想把自己的事情做好，从不愿与人攀比什么，更不喜与人争高下，所以，对这种局面，我心里虽然也有烦恼，但表情和行为上尽量表现得若无其事，只是努力上好课，做好班务工作。
不过，说老实话，学校安排我任初中语文课教师，我也忐忑不安，担心自己不能胜任，曾和学校领导商量，看能否调换成代小学课程。校领导表示调换确有困难，还给我戴了一顶“高帽子”，说：“你们那一批老高中生，在各个学校任什么课的都有，我知道你是重点中学的高材生，一定行。”要是按照时下的标准，我学历不够，更主要的是普通话不过关，是不能上岗的。好在那时有教师用书，上面有教学要求，也有一些提示，我也是当了多年学生，琢磨过教师怎样上课的，就“依样画葫芦”，认真地备课、讲课、辅导、修改作业。我的长处是表达清楚、条理，我的欠缺是中文底蕴不深。虽说勤能补拙，我很用功、钻研，但自我评价，教学水平和质量一般化。
那时，按照“最高指示”的要求，学校是“以学为主、兼学别样”，劳动任务很多，学校所属的各个大队、公社都经常给学校指派劳动任务。对于这些任务，我的办法是“身先士卒”、以身作则，与学生们一起劳动，很卖力。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同学们和我齐心协力，劳动任务就完成了。后来，我发现自己已怀孕，不敢出大力气了，但每次劳动我都在现场，学生很体谅我，我们班在劳动上也没有落后。
世间的事情总是有点儿奇怪，大概学生原来对我的期望值太低了，所以一段课程上完，同学们都很满意，加之班里的劳动也不落后，大家不仅不苦着脸了，脸上还经常绽放出了笑容。
尽管我很低调、很内敛，不与他人争高下，可一向争强好胜的Z老师并不理解、也不买账。他常常指使他们班的学生在我们班教室外面听我讲课，与学生打听我布置了什么作业，在一个办公室办公，他动辄鼻子不鼻子、脸不是脸的，有时还就一些教学问题居高临下地训斥甚至贬损我，有时连教数学的W老师都看不下去。可“懦弱”的我对这些概不回应，因为我心里有个“小九九”：秋天我就生产了，产后我决不带这个班的课了。
学校放秋假后，我生了女儿。新学期开学时，一个新调来的与Z老师年龄相近的L老师接了我的课。有一天，他来家里看我，实际是来倒苦水了。他说Z老师班的学生老搞小动作，甚至在他上课时，都敢到他教室里扰乱，问我那时是什么情形。这倒有点儿出乎我的预料，L老师也是公办老师，资历也不浅，不该是这样的。后来，我忽然想明白了，因为我是本村人，即便老师指使，学生也要顾及邻里情面，不会太出格。而L老师是新调来的，家也不在附近，他们没有什么顾忌，所以他的处境比我更尴尬。人们常说人际关系最难处，果然如此，而且常常是树欲静而风不止。那时，我的小姑子正好分在甲班，她夹在中间也受了不少委屈。Z老师甚至威胁她，要是敢把他讲的内容、说的话告诉我，就要对她不客气。多少年以后，我早已离开了那个小镇，Z老师因病去逝后，小姑子才告诉我这个情况。若是我当时也像Z老师一样，向她打听这打听那，她一个小女孩可该怎样应对？看来，Z老师当时是卯足劲要与我争高下的，可惜我不是他的“对手”。
我初到学校任教时，我那个病儿子需要照顾，加之我又怀孕，我就是再努力，精力也有限。我只是觉得，好不容易找到民办教师这么个可以养家糊口的饭碗，一定要好好工作，认真教学，决不能误人子弟。万万没有想到，我初上讲台，就遇到这样的烦心事。
我不理解，同行之间为什么要把精力放在这些毫无意义的竞争上呢？争强好胜，什么都要争，还不择手段，有必要吗？这是对学生负责吗？这对学生的成长有好处吗？
我还不理解，人人都有当“新手”的时候，为什么不能体谅一下新手，友善地拉他们一把，而要挤兑他们呢？由于我对这件事情印象深刻，后来我在工作中很体谅新手的难处，有时还会给他们善意的提醒，大概皆源于此。
把这段经历写出来，我很纠结，因为Z老师早已作古了，我不应该再议论他。但我觉得，朋友们难免也会遇到我当年的那种处境，写下这段经历，就算是给大家提个醒吧。
| 木桐白云 (2014-08-24 03:15:59) |
|
境界不高的人总是担心自己被别人比下去，所以竭尽所能排挤别人……这样的人恰恰不知道在他有所动作的时候已经暴露了自己，这种人的内心更痛苦，这是一种病态，也是一种缺陷……可见素养和境界对一个个体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 |
| 春山如笑 (2014-08-24 03:31:21) |
|
做人真难, 梅子今天的幸福生活, 来之不易啊! |
| 蝉衣草 (2014-08-24 05:56:34) |
|
教师之间的小动作也这么多，觉得也许他的能力不足，心胸过于狭窄。所以才排挤刁难同行。 |
| 刘瑛依旧 (2014-08-24 09:44:45) |
|
从中也可以看出，那个年代，当老师不用考核上岗，不错啊！ |
| 杏子花开 (2014-08-24 15:02:59) |
|
谢谢梅子！ 您写的在现实中是有许多原型的，有那种人。 我也遇到过特别争强好胜的，还爱把我们想象成跟其一样的人，结果，我们硬是被当做了“假想敌”，有时被整得莫名其妙。好在时间能证明一切。渐渐地就友善了。 梅子曾当过语文老师，而后又考了理科。文理兼通！赞！
|
| 若慧 (2014-08-25 00:47:13) |
|
梅子姐上大学之前的经历真坎坷，真是真金不怕火炼，无论走到哪，无论做什么都是一把好手。 |
| 梅子 (2014-08-25 02:43:18) |
|
木桐说得对，最痛苦的恰恰是他自己。其实他的水平并不差，只是他太不容人，搞得别人无所适从。 “素养和境界对一个个体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这是个漫长的修养过程，那时我达不到，只是比较“懦弱”。 |
| 梅子 (2014-08-25 02:47:57) |
|
谢谢春山，工作中遇到各种人也正常，但这个比较极端，尤其是刚刚工作。 |
| 梅子 (2014-08-25 02:52:08) |
|
他的能力不低，就是心胸狭窄。他就是处处设防，怕别人超过他，其实别人就没有这样想。生性如此，我觉得他也不能自已，值得同情。 |
| 梅子 (2014-08-25 02:58:03) |
|
刘瑛有所不知，那个年代，就是七年制刚刚毕业，只要家里有“人”，就可以去学校当老师。教材美其名曰“社会主义文化课”，根本没有多高水平。 现在很难理解那个年代，那是个扭曲的年代。 |
| 梅子 (2014-08-25 03:05:48) |
|
杏子说得对，那种人容易“以己之心度人之腹”。有的人是一时误会，时间长了可以改善，可有的人不行。呵呵。 我那时的语文老师是冒牌货，不敢说文理兼通，汗颜！ |
| 梅子 (2014-08-25 03:09:34) |
|
老六果酱，其实就是运气不佳而已。 |
| Amoy (2014-08-25 04:32:09) |
|
能读到梅子姐现在淡然于心的及提及当年往事，给新人们一些提点很有必要。也想起我刚参加工作时的一些类似事情，其实人还是平和好相处的好，以假想敌面对，搞得心很累。 |
| 阿朵 (2014-08-25 05:41:51) |
|
这个社会就是由各种各样的人组成的，有识大体的，也有小心眼的，这就是人性。 |
| 梅子 (2014-08-25 05:56:27) |
|
阿朵精辟，的确如此。 |
| 梅子 (2014-08-25 05:59:32) |
|
看来Amoy也有过我这样的经历，被人当作＂假想敌＂很累，而他不理解我们的不竞争，呵呵 |
| 呢喃 (2014-08-25 07:30:22) |
|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在，工作好干人与人的关系难处。 |
| 梅子 (2014-08-25 21:57:10) |
|
真的如此，不得不分精力在人际关系上，实在悲哀。 |
| 予微 (2014-08-26 05:18:14) |
|
现在的工作中也经常碰到这样那样的人，没有本事用心计，只好以不变应万变了，短时间看起来常委屈了自己，可长时间看，万事互相效力，心宽身正的人，终有好报。 |
| 梅子 (2014-08-26 13:44:38) |
|
赞同！心宽身正的人，终有好报。 |
| 李荷 (2014-09-05 09:54:47) |
|
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
| 梅子 (2014-09-07 06:17:57) |
|
谢谢，你果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