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日昏昏醉梦间,
忽闻春尽强登山。
因过竹院逢僧话,
偷得浮生半日闲。
浮生
小说【浮生】 ── 故事情节纯属虚构;现实生活中请千万不要模仿。此告。
【上】
连家里头最小一个孩子也出门去外地上大学了,郝敏突然发觉,自己的丈夫孩子的父亲一夜间彻底变了。
他变了个人似的,整天介无精打采,垂头丧气,仿佛地球已转到了尽头。
他沉默寡言,心思重重。
她想,他怎么像起一颗蒲公英来,在肥沃的土地里,一枝独秀似地伸长了脖颈使劲猛长,突然遭遇一场雹打,然后又猛地被烈日暴晒,一下子蔫了。
本来,把孩子们送出去之后,他们理应感到高兴和轻松了。
过去六七年,两对儿女一个接一个长大,一个跟着一个成才,每隔一两年就有一个会离开他们,原本一只只似乎要永远躲藏在父母翼下慢慢长大的小鸟,眨眼间翅膀长硬了,要独立了,飞了。
飞远了。
本来,他们理应会有更多空闲的时间,更多的精力和心情,去做他们以前想做却无法做到的事,去过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潇洒生活,安静,充实,富足,惬意。
可是,在郝敏看来,一切并没有按照她预先设想的那样发展。
……
她便问他:是不是病了,身体有哪儿不舒服?他说没有。
那,是不是公司里碰到了什么麻烦事,心里这么不开心?没有,他又答道。
每天,从公司一回家,他将自己一个人长时间地关在书房里,一关就是好几个钟头。顶多出来上个厕所,或给自己倒杯茶,跟妻子好似再也无言无语,见她就像在大街上碰到个半熟的生人一般。
甚至有时候索性连茶水也懒得给自己倒。
倒是让退在一旁关注他同时心中又一片狐疑的妻子心生不忍,反替他倒好茶,小心翼翼轻轻端进去,又小心翼翼快快退出来,生怕打扰了他沉思的心绪,遭来一顿不开心的数落。
时间一天天过去,丈夫好长时间以来都像个哑巴。
除了出门上班下班,回家吃饭睡觉外,其余时间便钻进书房,耗在那里,对她几乎不管不顾,你爱干啥就干啥,无所谓,悉听尊便。
一天之中唯一能够跟她说的话就是早晨的我去上班啦和下班后我回来啦这么寥寥可数的几句,好像非说不可却又勉勉强强。
郝敏的心中越发忐忑不安起来。
难道他在外面遇到了麻烦ーー那种麻烦?
外遇的念头刚在她心头掠过,她就很快将它打消了。
因为二十多年来的婚姻生活,她一直以女性特有的心思和细致在一旁观察关注自己的丈夫。这一点,她倒可以放心。他不是那种身在曹营心在汉在外面拈花惹草的男人。
难道他害了思念孩子的毛病了?
他对孩子一直是比较上心的,比对她还要上心。莫非孩子们都离家后他有了空巢的感觉?
可是,空巢病一般都是由那些空守巢穴闲赋在家的太太们得的,哪有忙得脚不着地的男人得这种病的,更何况公司里有一大帮子人一大摊子事得靠他打理张罗着养活呢?
尽管如此,郝敏不敢掉以轻心。决定问他个究竟。
你该不会是想念孩子们想苦了吧?她问。
要是你想念他们的话,我们可以一起飞过去看他们。她又补充一句。
你瞎说些什么呀?我们三个礼拜前不是刚去看过他们吗?再说,孩子们都有自己的事要忙,哪有那么多闲功夫陪咱们呀?
人家不是关心你么?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她本来是要说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的,哪知情急之中,说成了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意识到自己没说好,她害臊得脸红起来,随后解嘲一样地自己笑了,也引来丈夫长久以来终于难得的一笑。
趁着他出门上班去了,按惯例她一个人收拾起房子,照例,她是不会拉下先生书房的。
她发觉书房里近来多了些他以前从来不会去看也无暇顾及的书籍。
除了书柜里添加了一些新书外,办公桌的案头,摆放了一些好像已经读过或正在阅读的书,她看到这些书跟他经营的公司业务毫不沾边,像什么《男人到底要什么》、《寻梦者》、《男人的哀伤》。
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隐约飘过郝敏的心头。
但这种奇怪的感觉并没有长留在心,像一阵飘过的风一样。飘过就飘过,谁还会对飘过去的一阵风上心啊?
几个月过去了。
后来发生的事,总算让郝敏吊着的心踏实下来。
她欣喜地发现丈夫回来了。
丈夫每天下班回家的时间比往常更早了。
他变得温存体贴起来。
和丈夫的生活,仿佛又回到从前他们年轻还没有孩子的那时光,回到那甜如蜜罐般的日子,她幸福得像一朵美丽的花。
于是也就什么都不用多虑了。
不过,以往让他钟情的生意,现在却让他心不在焉。有时,他的屁股还没沾上家里的沙发,一个电话从公司打来,他会生气:
什么?这种事情,我不是跟你们说过,不要找我吗?……
对! 你们自己可以决定解决。……
怕做错?……
不敢下决定?那要你们干什么?……
你们要慢慢学着做。……对,对。……另外,你们还可找常务副总裁约翰逊先生。
……对。好,就这样。
于是,郝敏就听见他又拨了电话,用英文跟约翰逊说上话了:
喂,迈克吗?我是司提夫。……
对,我跟他们讲了,不要凡事都来找我。
……对,对,真有什么重要决定,他们做不了,让他们找你。
对,找你,那天我不是跟你说好的吗?……
就这样,电话明显减少了。
她和他在一起的时间就多了。
他们一起去外面吃饭,喝咖啡,到公园绿地上散步,聊天,如同当年谈恋爱压马路。
唯一不同的是,那时他们年轻贫穷,现在富有了,但白发苍老也爬到了头上脸上。
家里的聚会也突然增多起来。
酒足饭饱之后,男人们一堆,女人们一堆,开始天南海北乱聊乱侃起来。
郝敏一边忙着参加女人堆的话题,一边手忙脚乱招待大家,又是端茶,又是将早就切好的水果搬上桌来。
然而,她发现,男人们在老公的鼓动下,更多讨论的是人为甚么而生这样严肃的哲学问题,而不是以往他们最热衷的政治经济生意或者体育这类常常会弄得他们脸子红脖子粗的话题。
还有一件事,也让郝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先生现在很乐意很耐心地花时间跟她讲解他一手创建的公司的生意和运营情况,特别是家里家外的财务状况。
这是非常罕见的事。
以前,先生更乐意她做个甩袖掌柜,不让她插手公司业务,即便是家里的财政,郝敏也是稀里糊涂的。
烦心事越少越好,女人家越活越少,这是她的生活哲学。
可现在,在先生的“威逼利诱”下,她也得像个大学学财会的女生那样白天黑地的跟一大堆数字生意打交道。
她不明白为什么。她问:
你干吗要让我这只三脚猫来关心这么复杂的事?
因为对你对家庭有好处。
可我这么些年都荒废了呀?
正是因为你荒废日久,现在才需要你迎头赶上。
你公司里不尽都是些专业人员吗?
他们是他们,你是你。
我都学会做你的事,那你干吗去?
我……我有我要去做的事。现在你得加油,赶紧掌握公司里的状况。
……
这不是强人所难么,她嘟囔着嘴。
生活就这样静静地过着,像一条安静流淌的小溪,没有波澜,没有涟漪,连太阳的光彩也无法照到它的身上,但它却仍然悄悄流动着。
她对这样的生活心满意足,也心安理得。
她愿意看着孩子们长大成人,更愿意先生温存体贴地相伴左右,就这样一直到老。
她甚至想象着未来年老走不动时的情景。但她又害怕。
予微 (2014-08-23 05:12:18) |
这一句写得真好:(当然整篇都有趣,行云流水,让人跟着读下来。) 但这种奇怪的感觉并没有长留在心,像一阵飘过的风一样。飘过就飘过,谁还会对飘过去的一阵风上心啊? |
棹远心闲 (2014-08-25 12:36:03) |
予微的鼓励带给我写作的动力。多谢你喜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