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晓岚家乡的土饭菜

纪晓岚家乡的土饭菜
  齐凤池
  一
  河北省河间市,民国以前叫河间府。你可别小瞧了河间,过去的河间可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
  清朝的纪晓岚就诞生在河间。另外,河间还是向大清皇宫里输送太监人才的基地。据说现在国内仅剩下了一个太监,现住在天津,谁要想见他一面,得花几千块钱的见面费。听说那个太监就是河间人。其实这些都不算出名,最出名的还得是为《诗经》作续的毛苌。
  河间的西诗经村和君子馆村,在汉代时期,中央政权尊崇儒学,得到伯父毛亨亲传的毛苌,遵照伯父的遗愿在河间开始传诗讲学,地点就是河间的诗经村及北面三里处的君子馆村。西汉孝景前二年,景帝刘启封他的儿子刘德为河间王,也就是献王。刘德对毛苌十分尊重,封他为博士,传授弟子,自此《诗经》由河间传向中国更广阔的区域。
  如今,走在河间的土地上,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大平原。平原上是行距均匀的树行,有梨树,有枣树。
  河间是国内有名的鸭梨之乡,河间的金丝小枣在世界上也非常有名。每年春天枣树一开花,整棵树就被签定了合同。
  我姥家的村子南面有一片柏树林,里面有好几座大坟,坟地的旁边有石人、石马、石桌、石凳。我姥姥说,这是太监坟,这里埋着好几个太监。
  长大后,我才知道河间这个地方不仅出名人,而且出太监。我姥姥那个村就出了好几个太监。太监死后,他的家人都搬到了京城。就把身上零件不全的太监留在了坟里。
  我姥姥家的院子里有一棵枣树,就长在东墙根边,上了墙头,就可以摘到枣了。枣树有碗口粗,树有一房多高,树的脑瓜特别大,每年都结很多的枣。
  秋天枣快熟的时候,我发现枣被阳光晒的那面特别红,晒不到的那面碧绿。姥姥说:“枣会转,跟着太阳走。”早晨起来看枣红的那面就朝着太阳,到了晚上,枣红的那面还冲着太阳。姥姥说的枣跟着太阳转是真的。
  枣熟的时候,不用摘,用竹竿打。姥姥在树下的地上铺一块席子,我用竹竿一打,枣就掉下来了。打下来的枣,不用洗,用手搓挫,或在衣服上擦擦吃最好。姥姥说,水一洗枣就不好吃了。我把枣在衣服上擦擦,放在嘴里一咬,真是又甜又脆。那股甜味跟任何水果的味道都不一样。
  姥姥把又大又红的枣挑了一笸了,她在碗里倒上酒,找来一个坛子,她用筷子夹着枣在酒碗里一沾,然后放进坛子。她沾一个放一个。我问姥姥:“把枣放进坛子里,再把酒倒在里面不行吗?”姥姥说:“那不行,必须把枣都沾上酒,酒多了不行,枣会烂的;酒少了,枣醉不了”。
  姥姥把枣沾上酒,放进了坛子里,酒没剩下,坛子里的枣正好满了。姥姥用塞子把坛子口堵上,在上面又用泥封上,就把坛子放在阴凉的西厢房里去了。我问姥姥:“啥时候可以吃”。姥姥说:“等过年的时候就可以吃了”。
  从姥姥做醉枣的那天起,我就盼着快快过年好吃醉枣。一天一天过得真慢哪!但总算盼到了过年。三十那天还不给吃,非得到了初一早晨有人来拜年了才给吃。
  初一吃了起五更的饺子,姥姥从西厢房搬出坛子,打掉坛口的泥,用锥子启开木头塞,一股醉枣的特殊味道迅速在屋里弥漫开来。
  姥姥用筷子夹出一大碗,给我也夹出一小碗,然后把坛子的塞又盖上,又放到了西厢房了。我用手捏着枣,放在嘴里,慢慢地嚼着。一股浓浓的酒香,带着淡淡的枣味和甜味,迅速沁入心脾,醉枣的肉已经不脆了,但肉质比脆的时候更好吃,更有口感。
  姥姥给我的那一小碗醉枣也就是二十几个,不一会我就吃没了。可我还想吃,就把目光盯在了那一大碗上了。
  拜年的人陆陆续续,很少有人吃碗里的醉枣,吃的也就是象征性的吃一个尝尝。剩下的那些醉枣,姥姥叫我都吃了。
  从姥姥家回来有四十年了,我一直没吃到姥姥家的醉枣。因为再想吃姥姥的醉枣,是不可能的事了。姥姥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就已经去世了,在姥姥去世的二十多年里,我的脑海里经常浮现姥姥做醉枣的情景,每次想起姥姥,我就会情不自禁地回味出醉枣的甜味和眼泪流到嘴里的苦涩味道。
  二
  河间除了金丝小枣、鸭梨有名外,就属驴肉火烧了。据说,河间的驴肉火烧有好几百年的历史了。它比陕西的肉夹馍,山东的吹饼历史还悠久。
  如今,河间的驴肉火烧,已经成了河间一个响当当的品牌了。河间驴肉火烧连锁店,像棋子一样,分布在全国这张大棋盘上。每一个棋子都很耀眼。
  一九六六年的春节前,我老舅赶着小驴车,拉着一车白菜到河间城里卖。老舅坐在车辕子里手,我坐在外手。老舅用一根树叉当鞭子赶驴,驴车晃晃悠悠晃晃悠悠一会儿就到了河间县城。河间城里的集市真大!有四个体育场那么大。集市在一个大坑里。赶集的人都打着疙瘩,到中午散集的时候,人与人才拉开了距离。
  老舅拉来的一车白菜,全卖了,只剩下打落下来的白菜帮。老舅把车收拾好后,叫我等会儿,我坐在车上等老舅,一会儿老舅手里拿着一个纸包回来了。他把纸包打开,放在车上,我一看是长方形的火烧,里面夹着肉。老舅说:“吃吧,这是驴肉火烧,可好吃了。”我咬了一口,里面不光有驴肉,还有青辣椒和像肉皮冻一样的东西。老舅说那叫焖子,又香又筋斗。我问老舅四个火烧花多少钱,老舅说花了四毛钱。我心想,这得买多少白菜呀。
  一九九七年的秋天,听说老舅病重,躺在炕上已经二十多天没吃东西了。老舅的脸黑灰色,脑袋已经浮肿得像个大倭瓜。老舅得的是肺心病,其实,老舅已经是肺癌晚期了。我给他买了很多的营养补品,他一口也没吃。我给他的钱,他塞在了枕头下面,在我一转身擦眼泪的空儿,他快把钱塞给了他的女人。
  老舅三十八岁那年从四川娶来这个女人,这个女人,小个子,高颧骨,深眼窝,下巴有点翘。黑黑的皮肤,就像一个风干的小黑枣。她比我老舅小十岁,却生了三个孩子。大的十二,二的十岁,小的八岁。两个大的是丫头,小的是男的。三个孩子像土猴一样。老舅有病以后,小女人对老舅特别狠。老舅想吃口冰块,在炕上跪着求她都不给买。老舅在偷偷跟我说这话的时候,我真想把这个女人拽过来狠狠地揍她一顿。但老舅没有骨气,我给他的钱,他一分也没留,都给了那个女人。老舅是怕我走了她再收拾他。
  快到中午吃饭的时候,我问老舅想吃什么,老舅说:“我想吃驴肉火烧。”我出去叫来表弟,叫他用摩托车驮着我去河间城里。半个小时后,我就买回来了驴肉火烧。我把驴肉火烧放在老舅的枕头旁边,叫老舅吃。老舅的眼泪刷刷地流了出来,泪水一直流到枕巾上。最后,老舅用被子蒙住了脑袋,唔唔地哭起来。
  我给老舅买的那十块驴肉火烧,老舅连块渣也吃到,全被那女人和三个孩子吃了。老舅只闻到了点驴肉的香味儿。
  发丧老舅的那天,我在河间城里买了四十八块驴肉火烧,因为老舅正好四十八岁。我在老舅的贡桌上摆上了驴肉火烧。
  我把供奉老舅的驴肉火烧全部扔在在了去墓地的路上。我扔一块,那小女人闭一下眼,好像那驴肉火烧砸在了她的良心上,砸在了她的疼痛之上。
  如今,我家门口也有两家河间驴肉火烧店,我爱吃,也想吃,但就是没买过。因为看到驴肉火烧,我就想起当年老舅给我买驴肉火烧时的情景,闻到驴肉的香味,我的鼻子就发酸,泪水就止不住地流下来。
  三
  河间有一种家常饭叫饺子粥。我小的时候,在老家经常吃。平时不过年,不过节,赶上集市了,姥姥拿两个鸡蛋换一缕韭菜,然后打几个鸡蛋,包一盖帘饺子。
  饺子是两种面的,有一半是白面的,有一半是白薯面的,白面的是给姥爷和我吃的,白薯面的是姥姥的。姥姥把饺子包好后,大锅里的水就烧响边了。等姥爷下地回来,饺子就下锅。
  我坐在门前的石台上,晒着中午的阳光。门前过去了一辆牛车,车上坐着几个下地干活的人。姥爷肩扛着锄,走在牛车后面,我看姥爷后,飞快地跑到屋子告诉姥姥。这时,姥姥坐在大灶旁边正烧火,水开了,姥姥掀开锅盖,姥先用勺子把水搅动转起来,然后把两样面的饺子下入锅内。她用勺子轻轻地擦着锅底,把下到锅里的饺子也转动起来,等饺子都飘起来了,姥姥把锅盖盖上,水开之后姥姥又浇了一瓢凉水,随后,她用小瓢舀了一碗玉米面,手抖动着,把玉米面洒到饺子锅里。
  等水再开了,饺子粥就熟了。姥姥给姥爷盛了一大碗全是白面的饺子粥,给我也盛了一小碗。她给自己也盛了一碗。但她碗里一个白面饺子也没有。我问姥姥怎么不吃白面的,姥姥说,她不爱吃白面的,就爱白薯面的。后来我才知道,姥姥哪是不爱吃白面的,她是省下来叫姥爷和我吃。姥姥做饺子粥,也是为了省些粮食,怕饺子汤白搭了,在汤里洒点玉米面,当粥吃。
  回到城里后,我在家里也做过几次饺子粥,但饺子全是白面的,饺子被我们捞出来吃了,粥却剩下了。
  孩子没有吃过饺子粥,不知道饺子粥的味道,更不知道我做饺子粥的寓意利用意。
  我每次吃饺子粥,都会想起我的姥姥。
  我每次去看姥姥,她总是拉着我的手,不愿松开。当我出了村子,姥姥还站在村头的土坡上向我望着。
  姥姥去世二十多年了,姥姥做的饺子粥,也断顿了二十多年。我多想吃一次姥姥做的饺子粥,尝尝粥里白薯面饺子的味道呀。
  四
  姥姥家有几亩菜地,春天和秋天什么菜都种,但摘的菜都卖了。剩下不好的和卖剩下的留着家吃。俗话说,头伏萝卜二伏菜,一进入二伏,地里全种大白菜了。因为大白菜产量高,可以多卖钱,姥姥家的那几亩地全种上了大白菜。
  到了下霜之前,地里的大白菜长满了芯,棵棵成。上称一约,每棵都有五六斤,大的有十来斤。砍下来的大白菜,打落下来的菜帮留着吃,老的菜帮喂猪。成车的大白菜往家里拉,小舅把白菜放进菜窖里,留着过年时卖个好价钱。
  小舅码白菜的时候,码一层白菜上面铺一层高粱秸,小舅说,这样可以通风,白菜不烂。小舅整整码了一菜窖白菜,起码也得有上千斤。剩下的瘪白菜,姥姥把它挂在用草拧成的绳子上,晾起来。
  上冻后,小舅推着独轮车开始串村卖白菜了。还没到春节,那一窖大白菜就快卖没了。
  开春的时候,地里一片枯黄,连一点绿色也看不见。可以吃的野菜还躲在土地的被子下面睡大觉呢。
  下了两场春雨后,地里才见点点绿色在闪烁。为了能吃到菜,姥姥从草绳上摘下几棵干白菜,放在大盆里,用开水一泡,等菜软了,用凉水洗净了,切成馅,再卖几根香油果子(油条),切碎了掺在干白菜馅里,包菜饽饽。
  姥姥用开水烫一盆玉米面,用凉水沾着手,把玉米面拍成薄饼,把干白菜馅包起来,然后贴在大锅的边上。
  姥姥把锅边都贴满了,锅里的水也就开了。姥姥把锅盖上,开始烧火,姥姥手里的小木棍在灶堂里不停地挑火,使火苗更旺。
  当柴草快烧没了,姥姥叫我到院子里的柴堆上再抱点柴火来。我小跑着抱来柴火。两抱柴火烧完之后,姥姥就不烧火了。
  过了十几分钟,姥姥把锅盖掀开。她用铲子把锅边的菜饽饽铲下来,放在浅子里,面朝下,嘎嘎朝上。焦黄的嘎嘎又香又脆,我手捧着菜饽饽吃起来。里面的馅又香又烂糊,特别好吃。这是我第一次吃干白菜馅的菜饽饽,也是最后一次吃姥姥包的菜饽饽。
  如今我再想吃,只能回忆姥姥包饽饽的情景,只能在梦里咀嚼姥姥包的菜饽饽的味道了。
  五
  我小的时候家里人口多,父亲工资收入少,母亲怕我挨饿,就把我送到了河间的姥姥家。姥姥家有劳力,打的粮食,吃饭不成问题。就是平常吃不到新鲜的蔬菜。特别是到了开春以后,连干菜叶子也很难吃到了。赶上家来了客人或是远道来的亲戚,姥姥从盐缸里拿出一块腌的猪肉,切上十几片,然后将房梁上挂着筐摘下来,从里面拿些干豆角、干萝卜、干芥菜、干茄子用开水一沏,泡上个把钟头,等干菜泡软了,洗净切成丝,放入大锅里一炒。等炒出香味来,放酱油,咸盐,花椒,大料,加足水,再把腌的猪肉片放在锅里。开锅以后,姥姥在锅边贴一圈白玉米面饼子,盖上大锅盖,开始烧火。
  我坐在姥姥身边,像个小馋猫,盼着饭菜快点熟。见柴草快烧没了,姥姥叫我到院里的柴垛上抱点柴禾来,大约抱了有七八次柴禾,屋里就弥漫了肉炖干菜的香味了。
  我守在锅台旁边问姥姥:“可以吃了吗?姥姥。”姥姥说:“再等会儿,要不菜烂不了,嚼不动。”又等了好长一段时间,姥姥终于把锅盖掀开了。
  巴掌大的玉米饼子一面雪白一面焦黄,锅里炖的干菜还开着锅,冒着泡。满屋弥漫着炖干菜的香味。
  姥姥先用勺子给我盛了一碗,我端着到院里的碾台上吃去了。姥姥给来的亲戚盛了一大碗,放在桌上,自己又到院子里去给猪添食了。姥姥看我碗里的菜快吃完了,她拿过去在锅里又给我盛一点。这是我在姥姥家吃得最香,最顺口的一顿饭了。
  2014—8--20
河北唐山开滦荆各庄矿业公司党建部063026
  






司马冰 (2014-08-20 13:01:47)

河间哪,1975年我到那里当过”工作队“呢,河间东边的黎民居公社。

莫那鲁道 (2014-08-20 20:09:53)

好功底,平实细腻醇厚,有几处稍微啰嗦点,稍微修修呗。比如第二段”另外,河间还是向大清皇宫里输送太监人才的基地。“第七段”长大后,我才知道河间这个地方不仅出名人,而且出太监。“读者看到这里会突然顿一下,换种说法一带而过就好。诸如此类的小问题文中有好几处。感觉里面提到的东西都好好吃的样子,满是情感与岁月的沉淀,求蹭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