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人生中最黑暗的三年
我儿子出生后，没有什么不正常。他落地时“哇哇”的哭声，像任何其他孩子一样响亮地宣告了他的降临。人说“小孩拳头四两蜜”，他生下来就会把手握成拳头送进小嘴里吮吸。快满月时他会笑了，三个月会翻身了，会挥胳膊蹬腿地在炕上挪动玩耍。从五个月开始，除母乳外，我给他吃鸡蛋羹，也喂点儿饭。到六个月时，他就会坐了。那时虽然没有什么“零岁方案”等育儿书籍，但我耳朵里也搜集了不少老人们的育儿经，对我儿子的发育和成长还是挺管用的。
儿子半岁多之后，渐渐地，我们发现他明显地笑得少了，目光不似先前那么活泛俊朗，小手也没有了一般小孩子那种抓东西的欲望。我和丈夫赶紧带着他去看医生，一开始，医生也没有诊断清楚，以为就是发育迟缓一些，给开了一些健脾之类的药物，叮嘱我们给孩子加强营养，可都没有效果。
接下来，我们带着孩子四处寻医问药。曾看过西医、中医、祖传名医、山寨版的推拿医；西药、中药、偏方药都服用过；近处、远处、更远处，只要听说哪里有能看此病的医生，我们就毅然决然地带着孩子去看。可悲的是，无论如何孩子都不见好转,而且状况愈来愈糟。医生说，看来孩子是“大脑有问题”，没法子医治了。
我儿子一岁多以后的状态是：不会笑，不会拿东西，不会说话，不会走路。更要命的是，我因为奔波焦躁，一点儿奶水都没有了，断奶之后，他竟然不会咀嚼，不会吞咽，连水都喝不进去。他的进食，全凭我们像喂药那样，用勺子快速地给他灌进去。他一定是感到脑子不舒服，经常用自己的小拳头打自己的脑袋，或者用脑袋撞周边够得着的墙壁和物件。
从孩子生病开始，我就承受了越来越重的压力。揪心、忧虑、烦躁、期望、失望的情绪像野兽一样撕咬着我的心，那种煎熬和痛苦真是难以言说。及至医生认定孩子是“大脑有问题”后，在那个姹紫嫣红的炎热的夏天，我像是掉进冰窟窿一样，是那么无助，整个人都被绝望吞噬掉了。我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真不明白为什么灾难会降落到我幼小的儿子身上！
与此同时，我还要面对沸沸扬扬的可畏“人言”。孩子查出病后，有人说我娘家的院子“风水不好”，妨害了孩子；有人说我书读得多了，成了“书呆子”，不会养育孩子，把孩子“养傻了”。不仅有人在背后嘀咕，四处传闲话，更有人当面奚落我。
针对有人说我娘家院子的“风水不好”，公婆的态度是“宁可信其有”，让我们搬回婆家居住。回来后，我们自起炉灶，分门另过。我娘家是一个独院，有两孔窑洞、三间房子，有居家过日子的全套家什，生活起来自在方便。丈夫家人多，居所紧，我们就占用着一个小窑洞，灶具、厨具、储粮缸罐及其他日常用具基本上是一张白纸，我只好去把娘家屋子里的搬过来。后来丈夫的二弟也娶亲了，我与婆婆及两个妯娌在一个院子里生活，需要十二分小心，才能避免磕碰。更可惜的是，从那时起，我再没有回娘家的院子里居住过，好端端一个院落，就这样荒芜废弃了。
对别人的闲言碎语，我都置若罔闻、不予理会。尽管医生说孩子“大脑有问题”，看也是白看，我们还是一门心思地给孩子看病。我想，只要能治好孩子的病，再跑多少腿、再受多少罪、再花多少钱也值得。在儿子一岁半时我又怀孕了，为了不影响给儿子看病，我做了人流，并带了节育环。当时，我不想再生孩子了，只想着竭尽全力地给儿子治病。
孩子的病不见好转，我们能做的只有善待孩子了。那时家里非常穷，我们几乎每天三顿吃的都是玉米面窝窝头，家里仅有的一点细粮大都给儿子吃了。他不能咀嚼和吞咽，我就把面做成又薄又短的面条，像给孩子灌药那样喂他，并买炼乳补贴着吃。冬天里儿子冷得不能入睡，我们就把他抱到胸脯上整夜整夜地给他取暖。
儿子似乎也懂得一些事情。我公公给他做了一个木质童车，他可以坐在里面，也可以站起来。童车放在院子里，他在里面坐着，一个大院子里十几口人进进出出，他都没有什么反应。我们俩或者婆婆一出现在他的视野里，他就会猛然站起来哭闹。显然，他知道每天是谁在疼爱他，喂养他。别看他对周边的人没有反应，可对公鸡的花羽毛很感兴趣，像正常孩子一样笑着去抓公鸡尾巴，我还看见他对骡子笑逐颜开过。对儿子的这些表现，我至今也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人们常说“人算不如天算”，鬼使神差，阴差阳错，我的节育措施失败，我又怀孕了。这次我不能流产，只能生了。老天可怜见我，我生下一个正常的女儿，一切正常，没有人再敢说我不会养育孩子。
不幸的是，女儿一岁多时感染了麻疹，也传染给了她哥哥。健康的女儿挺过来了，我那只有三岁半受尽苦难折磨的儿子，却因为麻疹发不出来而离世了。
儿子得了这种病，医生与家人自然要探究原因。我那次煤气中毒被认为是首要原因，孩子出生时顺产却持续时间过长也遭到质疑。不管是哪个原因，我都脱不了干系，都是我不小心或者无知造成的。尽管丈夫与公婆并没有责怪于我，可守望着一个痛苦而治愈无望的孩子，内心又纠结于自己的过错，我真如坠入地狱一般备受折磨和煎熬。我一米六几的个子，瘦得只剩下了八十来斤，风大点似乎都可能把我吹倒。当时，我做什么事都会走神、发呆，“我儿子该怎么办”的迷惘和绝望像磐石一样沉重地压得我连气也喘不上来。
人们常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又说：“父母去世，子女哭三场；子女去世，父母痛断肠。”也许在医生与我周边的人看来，我儿子的病就是没法救治了，可我们总是心存幻想，总觉得有朝一日奇迹会出现。所以，当儿子因为出麻疹猝不及防离世时，我的心头像是被剜去了一块肉。我欲哭无泪，心肺撕裂，悲痛欲绝，一段时间里骤然变得迷迷瞪瞪、近乎痴呆。
从孩子半岁多得了病到三岁半夭折这将近三年，是我迄今为止人生路上最黑暗的一段时光。即使现在想起那三年的情景，我心里仍然像刀绞一样鲜血淋漓，疼痛难忍！
| 蝉衣草 (2014-08-10 01:36:0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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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子姐的经历真是很坎坷，也许煤气中毒是主要原因，上次我就想问问，但是怕不吉利，所以想等待你的下一篇看看。已经过去很多年了，许多事只能往开了想，也许孩子终于得到了解脱。 |
| 阿朵 (2014-08-10 02:04:0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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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子姐，真没想到你还有这样一段经历，那段时间应该是人生的谷底了吧？谷底都触到了，以后估计什么事都能挺过去了。 |
| 木桐白云 (2014-08-10 02:08:3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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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难过。 |
| 熊猫 (2014-08-10 02:29:4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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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抱梅子，理解你的痛苦 |
| 春山如笑 (2014-08-10 02:35:5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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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不得你在上篇给我的留言中说, 还有苦不堪言的事, 这真是一段最痛苦的经历, 深深地为你难过。好在那时你有了女儿, 她会帮你度过那段黑暗的日子。好日子也快来了吧! |
| 李荷 (2014-08-10 06:18:3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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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痛苦的日子，你是怎样熬过来的！况且那是你的头胎，是初为人母时遭受的失子之痛。若是由于那次煤气中毒，那为什么孩子初始时好像正常？还好，你后来有了女儿而且女儿非常有出息，又有了一个儿子。老天终于还了你一个圆滿！走出了黑暗，迎来了光明！ |
| 司马冰 (2014-08-10 14:34:4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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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子姐，好苦哇，看了让人难过。这孩子离去别人看是你的解脱，却不知是一个母亲心中永远的痛。 |
| 夕林 (2014-08-10 16:03:5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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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解你失去儿子痛苦。好在你有一个聪明伶俐的女儿，她是你人生的最大安慰！ |
| 呢喃 (2014-08-10 20:01:4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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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子姐走过来了，好坚强，相信文字会纾解，慰籍。 |
| 梅子 (2014-08-11 00:03:2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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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没有优生优育的理念，把一个孩子带到人世间，却没有给他好日子，是我愧疚的主要原因。 |
| 梅子 (2014-08-11 00:06:2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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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与这件事相比，其他都是小菜，触底就会反弹。 |
| 梅子 (2014-08-11 00:07:1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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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 |
| 梅子 (2014-08-11 00:08:3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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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熊抱！谢理解！ |
| 梅子 (2014-08-11 00:12:2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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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想起来都后怕，要是一直节育，不能生一个健康的孩子，我的生活将会怎样灰暗？是上苍眷顾我，送给我应该健康女儿，才使我走出阴影。 |
| 梅子 (2014-08-11 00:16:0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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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说那是我人生最黑暗的三年。 孩子的病因与一些怪异表现已经成了难解之谜，不会解开谜底了。 感谢上苍恩赐，我又有了两个活泼健康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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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子 (2014-08-11 00:20:5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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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说苦不堪言。有时也会想孩子活着那么受苦受罪，离去也是解脱，但总会纠结于孩子的病因，我们把孩子带到世界是，却没有好日子，总在想，哪怕我们再受苦受累，也愿意照顾他一生一世。 |
| 梅子 (2014-08-11 00:21:5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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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你的理解！女儿是上苍送给我的天使。 |
| 梅子 (2014-08-11 00:23:4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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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呢喃鼓励我码出这段经历，的确，文字会纾解，慰籍。 |
| 海云 (2014-08-11 01:45:0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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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难以想象，一个母亲的爱和坚强都在字里行间。梅子姐，你真是不容易！ |
| 梅子 (2014-08-11 03:14:3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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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常常觉得“苦海无边”就是在说我。 母性是天性，一般动物尚且如此，何况人。 谢谢海云，在这个世界上，人各有所难，我似乎更命运多舛，好在这一切多是过去完成时了。 |
| 熊猫 (2014-08-11 03:58:1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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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差点失去女儿，对你的痛，有切身体会 |
| 杏子花开 (2014-08-11 11:46:4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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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法想象您是如何撑过来的…… 坚强如您，伟大如您。 |
| 梅子 (2014-08-11 12:08:3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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摊到谁的头上，也得顶着。。。 谢谢杏子，咱俩一个晚上都在对话。 |
| 梅子 (2014-08-13 01:23:4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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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哪年的事情，看得我心里一紧。 |
| 熊猫 (2014-08-13 14:53:2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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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年前。。。谢天谢地，过去了。。。 |
| 抱峰 (2014-08-14 20:30:2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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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也分担一点你曾经的苦痛。这样想吧：他解脱了！珍惜现在拥有的一切吧！ |
| 梅子 (2014-08-14 21:54:0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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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抱蜂分担我的痛苦，一切都过去了，只是想起来不免唏嘘。 |
| 逍遥号 (2016-09-11 03:30:1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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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你的痛。share 一半，就只剩一半了。 |
| 梅子 (2016-09-11 09:23:5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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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写出来，就减轻许多，再有朋友分担，痛就所剩无几了。 你也是，过去的事情写出来，释放掉，就轻松了，我看到你说你哭了一个晚上。我可能年长的缘故，早就没有眼泪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