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也要海归啦!”

“俺也要海归啦!”

舒怡然 

今年初春的一天,那天很冷。因事到以前工作的地方,走过空旷的街道,一幢幢熟悉的大楼依然伫立在那儿,似乎什么都不曾改变。只是一个人走在这冷冷清清的路上,有种莫名的空洞感。

就在这清冷的街头,我的眼前忽然一亮,迎面走过来的是谁,那不是罗娜吗?只见她大包小裹,象要去赶集似的。罗娜一眼就认出了我,大声叫着我的名字。虽然已经有三四年未见面,她的记性居然那么好。

“你这是去哪?”我好奇地问。

“他们没告诉你呀,俺不在这儿工作了,俺要回家了。”罗娜还是那样直言快语。

“回家?回哪个家?”我被她的这句话击倒在了闷罐子里。

“嗨,还能有哪个家,当然是哥伦比亚了,那儿才算得上是俺的家呀。”一提起哥伦比亚,罗娜从来都是这样的口气,那里面透着一股自豪。而我一听到哥伦比亚这四个字,眼前便浮现出白粉、枪、脚镣之类的画面。这大概就是祖国对人的不同意义,哥伦比亚于我来说意味着恐怖和贩毒,可那却是罗娜的故乡。

“那你先生怎么办呢?”我开始管闲事了。

“嗨呀,他当然是跟我走了,你说他能有什么选择?”罗娜这一问,还真把我给问住了。对呀,婚姻不比恋爱,拔腿想走就走。结了婚的人,如同粘在跷跷板上的两个小泥人,想跑单是没那么容易了。再说,谁要是“嫁”了罗娜这样的强势女人,除了跟随还会是别的吗?

和很多南美女人一样,罗娜的身材颀长,走起路来风风火火,象个排球运动员。我一直都说不好她的年龄,看她的脸,皮肤已经失去了光泽,显得挺沧桑,可她的动作表情却给人一种强烈的感觉,她还年轻!记得那时她经常带一个小女孩来办公室,开始我还以为那是她的女儿,后来才知道,那女孩是她的外孙女。敢情罗娜已经是有两个大女儿的母亲了!我心说,哎呀罗娜,你可真有本事充嫩,我若是男人,还真给你蒙住了,呵呵。

她刚进办公室做秘书,应该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尽管罗娜的母语是西班牙语,可她的英语讲得很流利。每天只要她一进办公室,就象刮进来一股风。她总是提早就把老板的日程安排得井井有条,什么时候开电话会,什么时间和客户面谈,预订机票,从哪个机场起飞,何时到达,事无巨细,每一个细节她比老板还要清楚。人家是老板管秘书,到了罗娜这儿,全颠倒了,整个儿一秘书管老板,还把老板“管”得心服口服。她连老板的咖啡都会端送到办公桌上,那可真是服务到家了。

罗娜来了没多久,老板就把另外两位秘书给开了,因为她太能干了,一个顶仨。我估计走掉的那两个女孩,一定会嫉恨罗娜。能干的人总是会挤兑别人的饭碗,且多半还都是在无意之间。

罗娜不光是工作上手脚麻利,谈起恋爱来速度也惊人。谁也不清楚她以前的婚姻是怎么结束的,或许是她老公不幸离世了。反正来美国还不到一年的光景,有一天罗娜忽然向大家宣布,她要结婚了,新夫是个美国人。有趣的是,罗娜结婚居然跟咱们中国人挺像,她也要置办新房,买新家具,总之能新的都得是新的。就是嘛,连人都是新的,别的不新,那也忒说不过去了。

新房在远郊,每天罗娜花在路上的时间都超过三四个小时。她告诉我她清早五点钟就起床,老公还呼呼在梦乡之中时,她已经匆匆上路赶头班火车了。我心想,娶了罗娜这种女人的男人一定很幸福,她是把一切都包揽于怀,让男人高枕无忧的那种女人。当然,你如果喜欢小鸟依人,那最好离罗娜这种女人远一点。

罗娜边走边跟我唠叨,说这次她回哥伦比亚,是为了给她兄弟的生意张罗打点,反正老公也退休了,现在他俩都到了领社安金的年龄,呆在美国和哥伦比亚都一样。这才象罗娜嘛,甭管什么事,到了她那里,没有想不开的。至于美国和哥伦比亚到底哪好哪差,我自然是缄口不言比较合适,罗娜的嘴可不是个善茬子。

聊着天,不知不觉我们已经走到了街角,那儿有家法国咖啡店。罗娜停住了脚步,她得和我说再见了。罗娜向咖啡店望了一眼,眼神中流露出一丝不舍。以前,她经常来这家咖啡店给老板买午餐,想必那些时光还是在她心里留下了很深的印记。但罗娜终究是罗娜,她不喜欢缠缠绵绵。我们互道珍重,说了再见,她提着大包小裹,大步地朝地铁站走去。

我一个人走进咖啡店,里面出奇的安静。要了一杯咖啡,把自己放到高脚凳上。思绪好象回到了十年前,又仿佛飞到了十年后。想着罗娜要回故国了,还携着个美国老公,她活得真够潇洒,来去自由,无牵无挂。人哪,想得简单活得简单,何尝不是一种快乐呢?

抬头向窗外望去,但见天空中正飞过一群大雁,它们舞动着翅膀在奋力地北飞。噢,春天快来了,又该是候鸟们迁徙的季节了。比起留鸟,候鸟是不是活得更累呢?年复一年,它们南来北往,因为它们想往外面的世界,那里自有那里的精彩。迁徙练硬了它们的翅膀,开阔了它们的眼界,但是它们也失去了留鸟们安逸闲适的心境。而那些喜欢安守的留鸟,又怎么能够理解和体会得到候鸟迁徙的苦乐之旅呢?

想想在地球村里奔波着的移民们,是不是也很有些类似于候鸟,他们无时不在寻觅着最佳栖息地,从一个地方漂流到另一个地方。也许有些人生性就喜欢这样的漂流,漂流是另一种生活方式。曾经的桀骜不驯和鸿鹄之志,伴随着那些漂流异乡动荡不安的心,愈来愈趋于平淡,愈来愈接近于生命原本的真实。这能否也算是生活给漂流之人带来的恩典呢?

远处传来雁子的鸣叫,那声音竟和心底的声音叠在了一起,“俺也要海归啦!俺也要海归啦!”什么时候罗娜学会说中文了?嗯,她要是会讲中文,准会跟我说这句的,我忍不住轻声地笑了。。。

写于2011 1026

发表在《侨报》副刊 2011年11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