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 喝咖啡的男人
沙弥耳先生是个热心肠的人。他开着一家咖啡馆，生意一向兴隆。早晨，人们进来
排着队，买上一杯香醇扑鼻的咖啡，捎带着买些点心当早餐，便匆匆赶去上班了。
午间休息，上班族又从办公大楼里蜂拥而来，买一杯咖啡，吃一点快餐，聊聊天，
东南西北，精神好了之后，便又回去上班。到了晚上，灯光暗点的地方，坐着一对
一对的恋人、夫妻、朋友，静静地喝着咖啡，轻轻说着只有他们听得见的话语。
通常过了这三个高峰后，沙弥耳先生才会有功夫稍微歇下来喘口气，自己也来上一
杯咖啡或其他饮料。他一边跟咖啡馆里的顾客打招呼，说上几句热心但无关紧要的
话，开一句半句幽默的玩笑，一边料理着生意，为下一个高峰的到来做准备。沙弥
耳的为人热忱、大方，深受顾客的欢迎。因此，来他店里喝咖啡的大都是回头客。
可是最近有一阵子，沙弥耳先生注意到，咖啡馆里来了一位不同寻常的客人。每天
上午等到早晨高峰时间过去后，这位不同寻常的顾客就悄悄地走进店里，来到柜台
前，除了点一份大号咖啡外，其它什么都不要。然后端着咖啡，走到咖啡馆角落里
一个靠玻璃窗的座位坐下。每次来，他都选择这同一个地方坐下。坐下来后，慢慢
地喝着咖啡，一副专注而享受的样子，两只耳朵好像还竖起来听着沙弥耳先生常常
喜欢放的黑人爵士乐，一双眼睛则看着窗外来来往往的行人。跟其他顾客不大一样，
他不看报纸，不打手机，也不在电脑上浏览网上的东西。他就是这样坐着，喝咖啡，
看窗外，几个小时一动不动。
刚开始，沙弥耳先生没有太注意，只是认为一个顾客有约会在等什么人。几天过去
后，他发现这位顾客每次都是做同样一件事。嘿，这是一位独特而奇怪的顾客。于
是，沙弥耳便开始暗暗关注上这个行为有点古怪的人。他悄悄打量这位先生。四十
来岁的年纪，一米八几的个子，有着一副显然很注重锻炼的好身材。露出几根皱纹
的脸也长得很帅气，高高的鼻梁上方是一双凹陷的大眼，炯炯有神。头发梳得整整
齐齐，两鬓修剪得笔直，好像用尺子量好似的。但帅气的脸庞上没有一丝笑容。沙
弥耳还看到，这位先生喜欢穿POLO衬衫，熨烫过的长裤部分地遮盖住穿在脚上擦得
发亮的皮鞋。
沙弥耳先生一面忙着做生意，一面趁间隙的空儿偷偷注视这个与众不同、不苟言笑、
对着窗子长时间发呆的人。他开始对他产生好奇。这个人干吗要在那里发呆呢？难
道是婚姻破裂，或者失恋了？可他的脸上看不出半丁点痛苦的样子。要不，是他失
业或生意失败了？倒也不像，他没有丝毫着急的样子。沙弥耳回想起自己当年生意
破产时火急火燎，眼睛红得像刚杀了人似的。他也许患了绝症？那就更不像了。那
他到底是为了什么，这么干巴巴、无所事事地挺坐着，看着窗外发傻呢？沙弥耳先
生百思不得其解。
沙弥耳后来发现，说他无所事事干坐着也是不准确的。因为至少有两次，沙弥耳看
到这位先生是有所活动的。其中一次，他看到这位先生突然微微欠身，仿佛要站立
起来，后来又猛然坐下了。沙弥耳不解，便朝窗外的方向看去。原来，窗外有个两
三岁的小男孩一不小心摔倒在马路上疼得哇哇大哭起来，这位先生大概想站立起来，
去外面搀扶起那个孩子，后来看到孩子的母亲从后面赶上来将小孩搀扶起来后，便
作罢了。
再有一次，几个妙龄少女从窗外经过。沙弥耳先生注意到，这位不苟言笑不露声色
的先生的眼睛微微张大，从始至终跟随着这几位漂亮女孩从自己坐着的窗子旁娥娜
多姿地走开，他的眼神也随着她们飘然离去。随后一切重归原样。继续喝咖啡，看
窗外，沉默寡言，发呆，思绪飘游。
热心肠的人常常不喜欢等待。沙弥耳先生就属于这样的人。他强烈的好奇心在驱使
着他。他觉得自己作为这店的主人，理应关照好每一位来客。所以这一天，他终于
走上前去，主动与这位穿POLO衬衫、冲着窗外发傻的先生搭讪。
“哈，今天的天气不错啊。”他打着招呼，同时递上一份他刚刚烧出来的新咖啡。
“请赏光尝尝我店里最新上架的新品种。”
“谢谢。其实您不必这么客气。”陌生的先生略欠一欠身，表示谢意，同时从沙弥
耳的手中接过杯子。
“在附近住吗？”
“哦，对，就在对面那幢楼房里。”
对面那幢楼？沙弥耳当然很清楚，那是一幢豪华公寓，他的许多老主顾就住在那里。
原来这位先生也住那里。
“噢，那可是挺不错的地方啊。我有许多朋友住那儿。下次也请家人一起过来赏光
啊？”
“哦……不，我单身一个人生活。”
“您不工作吗？”
“工作？……我已经用不着工作了。我把一辈子的工作都做完了。”
沙弥耳似乎明白过来，这位先生准是在过去拼命工作过，或许还曾经当过老板呢，
一定发了一笔财，现在已进入衣食无忧半退休的状态了。沙弥耳以前就在这店里碰
到过这样的人。可是，跟这个人大不相同的是，那些人个个都是兴高采烈的，恨不
得要让全世界都知道他们已经退休享受生活了。
“那您真是太幸运了。行啊，今后您就有很多空了，可以常常到我店里来喝咖啡，
你我做个朋友。”沙弥耳先生高兴地说道。
“谢谢。”
又一首曲调悠扬的爵士乐响起。在钢琴的伴奏下，一支单簧管吹响起来，偶尔可以
听到小号加入进来。震撼心扉的乐曲，带给人一丝蓝色的伤感。
……
这天过后，沙弥耳先生就再也没有见到过这位穿POLO衬衫、长时间对着窗外观看的
奇怪的喝咖啡的男士。沙弥耳顿悟到自己做了一件蠢事──像他这样的人喜欢在属
于自己的世界里安静，沉思，不喜欢别人来打扰。而他沙弥耳恰恰去惊扰了他。
2011年2月16日初稿
2014年6月11日修订
| 飘尘永魂 (2014-06-12 11:56: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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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一首韵味无穷的诗。 |
| 夕林 (2014-06-12 13:35:0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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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弥耳的顿悟是否正确，却不得而知。 好文！ |
| 海云 (2014-06-12 13:55:5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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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内心世界很难进入，有些人根本不欢迎别人打扰。 |
| 天地一弘 (2014-06-14 03:32:5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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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一个人的世界，别人无法走进。 |
| 棹远心闲 (2014-06-14 23:38:3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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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诗人你看到的哪里都是诗哦。谢谢。 |
| 棹远心闲 (2014-06-14 23:39:3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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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夕林光临。 |
| 棹远心闲 (2014-06-14 23:41:0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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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人的内心既很小也很大，门却永远是窄的。就看开不开。 |
| 棹远心闲 (2014-06-14 23:41:5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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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常不允许别人进来。 |
| 予微 (2014-06-15 01:02:4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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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象自己也可以天天坐着发呆。 |
| Amoy (2014-06-15 15:37:1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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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人回味的小说，意犹未尽嘛 |
| 春山如笑 (2014-06-16 20:38: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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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都需要属于自己的空间, 或多或少...... |
| 棹远心闲 (2014-06-17 00:31:1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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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发发呆挺好的.现代人忙得没有时间思想,就常常拿别人的思想当成自己的了. |
| 棹远心闲 (2014-06-17 00:36:4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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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喝咖啡的男人仿佛一尊石雕,被放在了咖啡馆的角上,沙弥尔("我")就犹如一个正在写生的画院学生,一边画,一边嘴里碎碎叨.就想着能将他的内在与外在世界一同画清楚了.哈哈! |
| 棹远心闲 (2014-06-17 00:38: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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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确是这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