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听雨

土楼雨夜

         那还是好多年前了，陪着守德玩儿柏林，一天晚上看完电影，走在回旅馆的夜路上，摸着裤兜里那把钥匙，我们忽然都有了一种莫名其妙的骄傲：我有一把柏林的钥匙！日后如果写游记，这还真是个好题目。

         这回到了福建土楼，离柏林差着十万八千里呢，鬼使神差的，又冒出了这种感觉。兜里掖着一把土楼的钥匙，就是掖了一份自在，甚至是一份自豪，一份随时都能进出上下、如日如夜任谁也拿不走了的踏实。

（人称“四菜一汤”的南靖田螺坑土楼群）

（其中的文昌楼）

         于是，同样也是过路的游客逛土楼，或是有七百多年历史的古董，或是正在动工改建的新屋；或圆，或方，或最大，或最小；有让旅游业鼓动得满是店铺商家的，也有丝毫没被它染指、依旧过着平民百姓安静日子的；因为出过多少进士而显得风光的，因为哪位名人的驾到也沾了灵气的；任肥肥的土鸡在脚边来回，人们都在欢唱着打牌、打糕的，也有门户大开，却看不见一个人影儿的；有建在高处傍山而息的，也有修在溪边邻水而歌的；……都因为我们兜里有了那把钥匙，能随心所欲，像土楼人那样知道今夜的睡处，因而没有了赶路的脚步，恍惚中便与土楼的呼吸有了一种说不出的亲近。

         现在一想，其实不就是短短的两天嘛，你和土楼到底不过是一个匆匆的擦肩而过，可是，那把钥匙连带着的老式铁锁，已经把一段暖暖的忆念，不知不觉，牢牢地锁定在你心里一个不知道的什么地方了。它日后能翻动起的效应，千金难买，可就不是一天两天喽。

（我们在文昌楼上的客房）

         那夜土楼的雨下得邪乎，而瓢泼的雨声造就的却是一种别样的静谧。拥坐在床上厚厚的棉被里，跟远在德国的朋友来回敲打着微信，讨论的竟是土楼生活会不会因为没有了邻里的距离而过分喧闹嘈杂。这时，屋外那唯一的雨声，那绝对能让听觉感到纯粹安宁的雨声，帮我们的讨论划上了句号。

         翻身下床，到楼下的水池边洗漱，雨声更加洒脱，在身边如注地欢跳。傍晚给我们做饭的大妈，这会儿正放开盘起的发髻，在梳理着那满头长长的黑发，看上去像是变了一个人，一下子年轻精神了许多。她见我吃力地用嘴对着龙头接水，笑着递过来一个杯子：“先生，这样方便些。”

“张三疯们”的天下

         “张三疯”是一只猫，衣冠楚楚，憨态可掬。在它的带领下，“黑猫”、“懒猫”、“糖猫”、“妞妞猫”也都一起出动，把守着小岛的所有街角，看“赵小姐”、“潘小莲”、“李小仙”如何“左手右手”地拉着“聂小青”、“王小花”和“八婆婆”、“甜蜜妈妈”“衣佳人”，在“猴年马月”的“幸福天空”下，“邂逅”“空巷子”，“出其布意”地“邮走厦门”，观“陌上花开”，饮“私屿咖啡”，品“鱼鹭领鲜”的“丸丸串串”，在“有间客栈”做“日光小筑”——好一条处处都闪射着小资情调的鼓浪屿风景线，好不芬芳浓郁！

（可爱的张三疯）

         说句实话，京宁做计划时提到鼓浪屿，我还真的没太动心，自认为已经看过了不少海岛风光，此行咱还是主要就以土楼为上吧。后来听说它就在必经之路，不该过门不入，心想那就点到为止，还是没有真正动情。

         再说一句实话，那天提着行李出了码头，一步一步开始按图（微信的指示）索骥（我们的客栈），还没走出多少步呢，我就真的已经喜欢上了这个小岛那扑面而来、让人实在抵挡不住的青春气息！它的确有着跟其它海岛完全不同的风味，而最为彰显的，就是那些拥过来挤过去的一对对情侣，穿着鲜亮，红红绿绿，穿行在所有角落，大有不把这个巴掌大的小岛都撒满柔情蜜意而誓不罢休的气势。

         我们的心也就不由得跟着跳荡，跟着年轻，除了登日光岩、进钢琴博物馆，领受人文地理的感悟，剩下的就是满世界踅摸，恨不得要在短短的时间里，尝遍小岛的所有民间美味：肉饼，鱼丸，土笋冻，海蛎煎，还有名声响亮的“叶氏麻糍”……而就是这最后一号，实实地把我们惊着了！

（“叶氏麻糍”传人）

         堂堂百年“中华老字号”，竟然没有一间店面，只是一辆小小的手推车，无论日晒雨淋，天天在十字街头叫卖。叶家第三代传人、一位风趣健谈的瘦瘦的大叔，面对车前总是排着的长队，熟练地捏拿着手里的糯米糍粑，微笑着让我们猜对面那间小店天文数字一样的月租，显露出对自己风里雨里一点一点付出的辛苦感到的骄傲，还有把命运攥在手里的那份简单而直接的满足。

         离开鼓浪屿的那个下午，又是雨丝一片。集市后身的矮墙上，真有一只年轻的猫妈妈，带着像是刚刚出窝的两只小猫，在墙头的矮草里无奈地躲雨。只见一个旅游的小伙子，正悄悄走上去，把镜头对准了这别一种怯怯的温情……

宋庄，古巴和乌克兰

         早知道在“798”之外，北京通州还有个越来越火的宋庄，艺术家聚集的“村落”。听说我们还没去过，林莽有了主意，吃完烤鸭，就把我们带到了这个新生的王国。

         艺术家之村果然亮丽，每个建筑都互不相让似的那么出奇出新，比着看谁更凤毛麟角，因而它们在空中扯起的景致就很参差好看。宋庄艺术馆正有两个展览，宽绰高大的展厅里倒是冷清，没有五一假日其它景点儿那种惯有的拥堵，我们便能安安静静地沿着《铅笔》的线条，慢慢《走向火星》。

（《铅笔》之一）

（《走向火星》展厅）

         宋庄的方圆远远超出了“798”，没有林莽开车，步行是绝对不行的；宋庄的活力和味道也不是一眼就都能看到的，没有林莽带路，带着我们去拜访诗人画家朋友，短短的宋庄之行，肯定就会由于过于平面而显得流俗。

         芒克的幽默开朗，一如他挂满画室的画作，弥散着不老的热情。在中古友谊学校长大的他，从小就有了要去哈瓦那的梦想，谈起几年前作为第一个在古巴开个展的中国画家，他终于来到了多年梦想的地方，几句话，就把当时和古巴艺术家们开怀的交流，那些动人难忘的气氛，甚至把哈瓦那街上那一片片多彩的房屋，一股脑儿地都活灵活现地带到了我们身边，说到高兴处，他指着靠墙的酒架开玩笑：“咱们要不要开瓶儿酒？随便挑啊！”

         又一晚是跟老同事聚会，这次由毛毛选址，她别出心裁，选了完全另一种风味儿：基辅餐厅。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好嘛，还跟眼前的世界风云合上拍了。

         我的神经真是迟钝了，至今没搞懂乌克兰、俄罗斯以及整个东西方社会眼下都那么火爆，是在折腾什么；更因为骨子里对任何战争都有一种条件反射似的反感，也实在不想搞懂那些随意践踏和平日子、再把罪恶的阴暗心理都打扮得冠冕堂皇的弯弯绕儿。由于事先知道伴着晚饭会有乌克兰演员们的现场歌舞，所以进餐厅之前便有了一种急切的期待，看今天的基辅餐厅在唱什么歌儿。

         没想到还真是进了世外桃源！如果要找合适的词儿形容那顿晚饭，说胃口的可能要退居第二位，首先要说听觉和视觉，那就是多彩、热烈而洪亮。乌克兰小调，俄罗斯民歌，南斯拉夫老电影的插曲，中国历史上的不少红歌，一首接一首。演员们是串着桌子高歌的，此起彼伏的熟悉旋律，让你觉得能看见山楂树怎么跨过黄河长江到了莫斯科郊外的夜晚，能听见人们恋恋不舍地举着红莓花儿在哼唱“老朋友再见”……音乐没有疆界，歌舞能连起友谊，这些原本都是老生常谈，不过，在这个“基辅”的夜晚，却能说出更多、更简洁而深刻的内容。

         只可惜这一夜匆匆而过，也可惜这个基辅不是那个基辅。

也说“远和近”

         马不停蹄的高科技，的确在时时刻刻改变着、操纵把握着人们的生活。如今在国内，走进任何一家饭店或者旅馆，不问别的，第一句先问有没有WiFi，就知道你自己是不是能宾至如归。而说得稍微过分一点儿，百分之二百的回答都是“有”，光是这一比，立马就把德国比成了超级落后的太行王屋山之后也找不到的村庄。

         享受的滋味儿也就因此而很美，能美到每一根神经末稍。你想想，坐在遥远的福建客家土楼，耳听着窗外成串儿的夜雨声，能抱着刚下载的德国鲁尔区当天的报纸，来回翻看，这世界是不是特别滑稽可爱？

         这技术要是早个几十年，哪儿还能让美军误把土楼看成了核基地，还用得着派专员乔装改扮，不远万里来实地勘察？

（北京地铁车厢内一景）

         那天上了北京地铁，面对一左一右两行稳坐着的乘客，最打眼的，就是每人手里都有一个摩登手机，无一例外地都低着头，或目不转睛地穿云破雾，或用手指轻轻地呼风唤雨。当时我脑子里直接蹦出来的，就是当年顾城那几行“远和近”的名句：你看手机的时候很近，看我的时候很远……要是早个几十年，身边都是这么一清二楚的图画，还会有谁吃饱了闲的，指责新诗晦涩朦胧？

         人说不上日光岩就等于没到过厦门，我也套一句，说没去土楼就不能说到了福建。说来说去，这说的还不过都是些走马观花的表面。离家这么多年了，每次回去，都要吃一口儿北京街头那种瓷罐儿装的酸奶，然后才能知道，我又到过北京了。那是返回德国的前一天晚上，吃完木齐请客的满桌湘菜，又是撑得不浅，走过南锣鼓巷，忽然想起，这次还没喝酸奶呢，怎么能落下这份儿缺欠呢？赶紧买了一罐儿，坐在路边矮矮的小板凳上，就着头顶上清清的月色，嘬着吸管儿，一口一口，吸溜了一个明白，吸溜了一个踏实。

（2014年5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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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不好意思。。。导游介绍时用的确实是“东歪西斜”，硬是被我给记成“东倒西歪”了。。。谢谢纠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