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堂三景
像所有上海石窟門房子的弄堂一樣，義和里有三大景：垃圾箱，小便池，和晾曬的衣服。
弄堂口有個水泥砌成的垃圾箱，這條弄堂裏居民的垃圾都倒在這裡。小時候大人們告訴我，我是被他們從垃圾箱裏撿來的。明知他們在說笑，我走進走出時還是會往那兒看一眼，想像一個嬰孩正在一堆垃圾中哇哇大哭。偶爾會見到撿垃圾的女人。不知為什麼，這份工作好像總是女人在做。她們背著大大的竹簍子，手裏拿一副長長的鐵絲夾子。頭巾從帽子下面披下來，蓋住脖子，有點像電影裏日本鬼子的裝束。走路時因為竹簍的體積和重量總是斜著身體，微彎著腰。我看著她們，她們卻一眼也不看我，專心撲在垃圾箱上，拿著鐵夾子在垃圾裏翻來翻去。我總是好奇她們究竟在找什麼。找嬰兒嗎？除了嬰兒，垃圾裏還會有什麼奇珍異寶呢？
垃圾箱旁是個小便池。這也幾乎是上海每條弄堂必備的。想想男人們想要方便時實在方便，隨便哪個弄堂走進去就搞定了。女人就不行了。一直到我上大學的時候，鬼妹留學生出外逛街，每次內急時還得叫出租車去賓館方便。
弄堂口上有這兩樣東西，人一走進來就得屏息靜氣。接著，好好地大晴天，頭上就被淋了水。抬頭一看，只見一根根竹竿橫空出世，高高低低一路排過去，直到弄堂底。上面晾著的衣服不少還在滴滴答答地滴水，走在弄堂裏，必須在水滴下穿梭而行，若是粗魯的人，嘴裏就會不乾不淨地罵。
我卻是喜歡那些衣服的，有機會到弄堂裏玩的時候，就和其他孩子比賽誰能從衣服地下穿過而不被淋濕，一群孩子大呼小叫地，在衣服下跑來跑去。沒人做伴時，我喜歡靜靜地看那些衣服，尤其是在颱風季節。穿在竹竿裏的衣服沒風時顯得很沮喪，低眉垂眼地；那些濕答答、在酷熱的陽光下滴水的衣服就像是在淌眼淚，令人傷感。可是若起了風就完全不同。風賦予了衣服靈魂，風中的衣服，手之舞之，足之蹈之。襯衣招起了手，褲子跳起了舞。颱風到來的時候，那些衣服的姿態像是在大聲呼喊，在發表演說，在傳達一種信息。可惜我看了很久，直到從窗戶裏伸出來一雙雙手，抓住掙扎著的衣服，把它們一網打盡。直到弄堂裏空蕩蕩地只剩了風，我還是沒看懂衣服想要傳達的信息。偶然一次看見有件漏網的襯衣，飄飄地跟著風走了一陣子，自由了一陣子，最終還是跌落在地,被某個門裏鑽出的一雙爪子，一頓狠命地拍打，抓走了。
| 海云 (2014-05-17 15:12:1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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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有那个时代的味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