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途的羔羊
（一）
文/夕林
“凯文，你下来，珍妮来了！”妈妈在楼下喊道。
珍妮来了有什么了不起，非得我下去迎接不可？我假装没听见，继续玩我的世界大战游戏。我组建的军队已经占领了四号高地。已经胜券在握！
“凯文李，下楼！”妈妈显然失去了耐心，在楼下吼道。
“见鬼！”我诅咒道。
珍妮曾经是我们学校的尖子生，高中四年，门门功课得满分，后来又上了耶鲁大学。接到通知书之后，她一夜成名，变成了中国妈妈的新宠。妈妈们争相传颂和谈论珍妮，就像传颂和谈论她们喜爱的电影明星一样。有了这颗新星，妈妈们手中就多了一张王牌，动不动就亮出来给他们的孩子看。
“看看人家珍妮，再看看你自己！”
珍妮本来好端端的，没有什么讨人嫌的地方，经妈妈们这么使劲地鼓吹之后，倒成了我们反感的对象。
看来躲是躲不过去的，我只好怏怏地走下楼。珍妮穿着花格子的连衣裙，站在她妈妈的身边。见我来了，她朝我淡淡地笑了笑。我也只好挤出一脸假笑，把她糊弄过去。这就是我们的见面礼，除此之外，我没有什么可说的。我的心思，还停留在世界大战的游戏里，到这里来，只不过是应个景罢咧。
当着客人的面，妈妈又老调重弹，狠狠地把珍妮赞扬了一番，听得我都有点儿肉麻。
“真争气，阿姨都羡慕死了！我们家凯文，要是能有你一半好，我就天天去烧高香了。”我妈妈说。
“你说珍妮，别把我也扯进去！”我抗议道。
珍妮见我和妈妈拌起嘴来，脸上露出了不自然的表情。她悄悄走到客厅的尽头，假装欣赏我妈妈养的花草，躲开了是非之地。
“别说凯文了，他有他的优点。”珍妮妈妈打圆场。
妈妈本想再数叨我几句，又怕我给她下不来台，就只白了我一眼，换了话题。我嘴上没有说什么，心里却不依不饶。珍妮有什么了不起？上个好大学，就把她吹到天上去。你们小时候在中国学雷锋，现在也弄个美国雷锋让我们学，无聊！你们要我做个书虫，我不干！在学校里，受排挤的都是书虫。曼克斯的数学好，弄得谁都不理他，像个孤魂野鬼似的，一个人在教室和走廊里游来荡去。曼克斯变成现在这个样子，都是他妈妈的过错，叫他学珍妮，不许他这样不许他那样。中国妈妈啥都不懂，就知道催孩子念书，真是再讨厌不过的了！曼克斯和我，在小区里勉强算得上是朋友。到了学校，我可不理他。要是和他天天混在一起，我就会被人划到书虫的堆里了。要是那样的话，我宁肯死了！
我妈妈和珍妮的妈妈在厨房里闲聊，不停地问珍妮在耶鲁大学的情况。珍妮见我伫立在那里，不理睬她，像根木头桩子，就从自己的手提包里掏出一本书，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读起来。
“看姐姐多勤学！”妈妈啧啧地赞叹道。
勤学？你懂不懂？她是懒得听你们唠叨。我在心里嘲笑妈妈，脸上有不屑的神情。我知道，妈妈巴巴地把我叫下楼来，就是想让我和珍妮交流交流，从中学点有用的东西。可是我讨厌她，哪里有话跟她说？我讨厌她不是因为她不好，而是因为我妈妈老拿她说事，对比着说我这不好那不对。我的痛苦，就是因为珍妮的存在而存在，我怎么能不厌恶她呢？我猜珍妮也不喜欢我。她是过来人，像我这样吊儿郎当的男生，她见得多了！说实话，她喜欢不喜欢我，我一点儿也不稀罕。她要是知趣，就该找个理由，回她自己家去读书才对，不要在我眼皮底下出现。这样，我才清静些。像她这样的女生，我也见过一大把，吃饭的时候挤在一张桌上，一起上同一个俱乐部，不是奥数，就是绘画。一堆书虫，整天厮混在自己的小圈子里，不过是孤家寡人一堆，谁瞧得起她们？
“愣在那儿干嘛？和姐姐说话去。”我妈说。
“我作业还没做完呢！”我没好气地说。
不是我要对妈妈凶，是她经常强迫我见我不想见的人，逼我做我不愿做的事。只要我张嘴分辨，她就说我连起码的礼貌都不懂。
“见鬼去吧！中国人的礼貌。”我在心里道。
“叫凯文做作业去，珍妮又不是外人。”珍妮妈妈说。
“行行行，你走吧，小祖宗。叫你见个人，就跟要杀你似的！”我妈说。
我一面不满地咕哝着，一面噔噔地回到二楼的卧室里。我沮丧地发现，我的阵地被那个网名叫王八蛋的家伙占领了，我的军队也被他的打得七零八落。
“我诅咒你，珍妮。又是你，搅黄了我的游戏！”
我的沮丧很快变成了无名的怒火。我抓起鼠标，把它使劲摔在桌子上。咔嚓一声，鼠标裂开了一道缝。我马上后悔起来，捡起鼠标，用司高池透明胶布给它包扎好，试了试，还能用，谢天谢地。我又另起炉灶，重新组建了我的军队，和王八蛋决一雌雄。也许是我怀着一腔愤恨，越战越勇，很快地，就占了上风。王八蛋的军队被我的天军打得四散奔逃，化为乌有。我的积分又提升了一个百分点。我兴奋得手舞足蹈，拍打着桌子和板凳。
珍妮和她妈妈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我都没有察觉。
“凯文，闹什么。作业做完了没有？”我妈妈从二楼的走廊里，朝我喊道。
“正在做。”我撒谎说。
隔着窗户，我看见街对面人家已经熄了灯。一看闹钟，已经十一点了。我这在才想起来，明天要交的数学作业还没有做。我匆匆地看了看题目，草草地把几个简单的题目完成了。还有两道难的，一时做不出来。我马上给曼克斯发短息：
“乞丐，第四第五道题怎么做？”
乞丐是曼克斯的外号。去年，斯蒂芬老师组织同学们演话剧，没有人愿意扮演乞丐这个角色，都嫌他衣衫褴褛，鼻涕眼泪的，腌脏。同学故意捉弄曼克斯，硬把这个角色塞给他。曼克斯当然不干，被斯蒂芬老师训斥了一顿。曼克斯觉得委屈，女人似的大眼睛里噙着眼泪，惹得全班同学哄堂大笑。末了，曼克斯还是没有推掉这个角色，只好穿着破衣烂衫上了台。从那以后，乞丐就成了他的外号，谁见都这么叫，以至于后来的人，都不知道他的真实名字是曼克斯。
“几点了？我都躺下了！乞丐。”
“躺下了起来，回答问题！北极熊。”
北极熊是我的绰号，因为我抢了个好角色，可以到营地里偷吃香喷喷的牛排。话剧就是这么演的。乞丐饿死了，北极熊撑死了。
几分钟后，我的手机哔哔哔地响起来，是乞丐给我传的短信，里面有第三第四道题的答案。乞丐还在短信的最后附加了一句：
“别想再抄我的，在学校你都不理我！乞丐。”
“少啰嗦！不然在小区也不理你！北极熊。”
| 呢喃 (2014-04-30 20:24:5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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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心揣摩孩子心理，值得探索挖掘。 |
| 飘尘永魂 (2014-04-30 20:48:1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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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沟还是逆反心理？ |
| 刘瑛依旧 (2014-04-30 21:04:3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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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理活动写得活灵活现。赞！ |
| 熊猫 (2014-04-30 21:11:4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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猜想杰尼是 Jenny 或 Jennie？除非你故意要让这个人物中性化，不然把译名翻得女性些是不是更好？ |
| 木易石 (2014-05-01 00:12:4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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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篇就是个大磁场！同意熊猫君的观点，杰尼可为杰妮，或珍妮，是不是有啥说道啊？ |
| 天地一弘 (2014-05-01 01:13:2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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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真实的孩子心理。 |
| 夕林 (2014-05-01 02:07:5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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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呢喃！我也试图了解他们。 |
| 夕林 (2014-05-01 02:08:5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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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沟、叛逆、文化等等。 |
| 夕林 (2014-05-01 02:09:4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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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刘瑛留言鼓励！ |
| 夕林 (2014-05-01 02:10:2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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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意，已经改了。谢谢国宝！ |
| 夕林 (2014-05-01 02:10:5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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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老兄！已经改过了。 |
| 夕林 (2014-05-01 02:11:4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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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尽可能地抓住他们的心里。谢谢留言！ |
| 梅子 (2014-05-01 08:52:3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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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他的优点。＂珍妮妈妈打圆场。 你写成＂又＂了。 |
| 夕林 (2014-05-01 12:58:0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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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了。谢谢梅子！ |
| 春山如笑 (2014-05-05 18:13:3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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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的题材很有趣, 跟读...... |
| anmy (2014-05-11 08:02:0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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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续关注夕林新作~ |
| 夕林 (2014-05-19 13:08:1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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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春山！读你的文章，能学到好多新知识。 |
| 夕林 (2014-05-19 13:09:0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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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anmy！你女儿的古文，好生了得呀！ |
| 海云 (2014-05-30 19:12:4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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揣摩青少年的心理呢，好！ |
| 夕林 (2014-05-30 19:29:2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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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海云！！ |
| 默人 (2014-10-09 19:17:1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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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林，还未曾读过这篇（部）小说。文题好，立意高，语言也流利。只是你的文题在“迷失的羔羊”和“迷途的羔羊”中摇来摆去，我以为还是后者好。 |
| 夕林 (2014-10-09 21:21:1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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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的对，我决定用“迷途的”。 谢谢老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