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忏悔的路》
文/夕林
一
我爸的心脏病又犯了，住进了县医院。我住在省城，去县里要一个小时。我心急得像火烧一样。
我爸叫阿牛，受了一辈子苦，养了我和我哥俩个。我哥在我爸的催促下，刚刚接管了我爸的果汁厂，忙得昏天黑地。这几天他不在家，去外地跑销售了。
我爸这个人，能吃苦，会做生意，敢作敢当。照我看，他啥都好，就有一样不好，一年四季阴着脸，好像谁欠了他十斗八升。
“阿牛，你啥事不顺心？抽着个驴脸！”街坊打趣他。
“没啥没啥。”我爸说。
我妈活着的时候，我和我妈说私房话。那时候，我只有十六岁，对我爸的过去很好奇。
“妈，我爸一直都这样？”
“可不是。”
“从来不笑？”
“跟妈过了二十多年，统共就笑过三回。”
“哪三回？”
“和我结婚的时候是第一回，我生你哥和你的时候是第二回和第三回。”
我妈走了，是乳腺癌，我爸没有再找人。
后来我结了婚，有了儿子小明，住在省城里。我爸就时常来看我。他每次来，都带很多好吃的好玩的。小明玩的时候，他就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嘴裂开一条缝，多年不用的笑肌会收缩几下。这就是他的笑了，真不成个样子。
我爸不是个好学生。这可不是我说的，是他的老同学、隔壁巷子的林宝玉林叔叔说的。林叔常来我家串门，坐在我爸的炕上，和我爸拉呱。我爸可了劲儿地抽烟，半天都不抬头，让林叔唠叨，偶尔会插个一句半句。
林叔比我爸有文化，多上了几年学。他是个老好人，做啥啥赔，一辈子都没发达起来。遇到困难，我爸就接济他。俩个人在一处，一个说一个听。旁人见了，都说他俩不是一路人，可谁知他俩个却好了多半辈子了。
“街坊都看不起林叔，偏你和他好，为啥呀？”我哥问。
“他人老实，不说慌，不坑人。跟他打交道，轻松。”我爸说。
“可老实人吃亏呀！”
“你给我老老实实地做生意，不要耍滑头，不要投机取巧！”
今天天好，能看见太阳、蓝天、白云。拉货的大车就像商量好的，倾巢出动，你追我赶，像一堵墙似的，动不动就把高速上两条车道就堵死，叫人没法超车。
我爸很爱小明。要是小明这几天不上学，就能把他也带上。我爸见了外孙子，痛苦肯定会减一半。提起我儿子，我就想起了去年过春节时发生的一件事。
我哥和我都到我爸西街的老屋过年。初一天刚亮，小明和我哥的女儿月月在院子里玩。我哥给小明买了一大捆鞭炮，教小明放。小明把鞭炮放得噼里啪啦地到处乱响。月月捂着耳朵，远远地瞧着，欢呼雀跃。我哥见孩子们玩的很开心，就到上房里陪我爸说话去了。
嫂子和我在厨房里做饭。水开了，锅里咕嘟咕嘟地冒热气，我把包好的猪肉饺子刚下到锅里，就听见一串鞭炮又在院子里炸响了。那一串炮还没有放尽，就听见月月嚎啕大哭起来。
我们跑出厨房，见我爸和我哥已经在院子里了。我爸抱着孙女月月，肉肉蛋蛋地哄。小明像个犯人，低头撅嘴地不看大人。
“哥哥坏，他欺— —负— —我。”月月拖着哭腔道。
“小明！你为啥欺负妹妹？”我爸睁着牛眼，厉声喝道。
“我没欺负她！”小明说。
“哥哥挑着鞭炮追我，把我的耳朵炸聋了！”月月说。
“我没追她！是她自己撞上的。”小明说。
“胡说！月月害怕放炮。每次放炮，她都躲得远远的。”我爸的脖子都气红了。
“我没胡说！”
我爸把月月交给我嫂子，腾出手来，把小明按在上房亮间的红木椅子上，把一只布鞋脱下来，用鞋底打小明的屁股。小明死命地哭喊。儿子长这么大，我可一个手指头没有动过！我扑过去，抱着我爸的胳膊，让他动弹不得。嫂子抱着月月，跑进厨房，怕饺子扑了锅。
“小明还小！”我说，我哥也帮我说话。
“他不认错，还说谎！”我爸怒气未消，还要动手打小明。
“谁不犯错！我爷说咧，你小时候比谁都淘气！你没资格打我儿子！”我在气头上，变得口无遮拦。
我哥见我和老爸吵得难解难分，就趁机把小明从红木椅子上抱起来，送进了厢房。
“你！”我爸语塞。
我知道我越过了红线。我爸像被蝎子蛰了一下，举在空中的鞋子突然掉在地上。他趿拉着这只鞋子，铁青着脸，一声不吭地回卧室去了。
这么一吵，大家都气不顺，但是年还得过。嫂子一句话没说，和我又在厨房里忙活了半晌，才把年饭摆上了桌。我哥叫我爸吃饭，他不肯来。我哥说我不该揭老爸的短，更不应该当着孩子的面说他，惹得我爸大过年的生气。我也觉得愧疚。本来从省城回来，就是想让老爸高兴，却给他添了堵。我走到上房，对躺在炕上的老爸柔声地说：
“女儿对不起你。别生气了，起来吃饭。”
我爸听了，纹丝不动。
“女儿有口无心，是个直肠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就原谅我这一回吧？”我说。
我爸像没有听见我的话，一动也不动。我心里一急，就走过去掀他的被子。我爸好像知道我会这么做，提前用手按住被角。
“行了行了！你把饭端进来，爸就在这里吃。”
我猜我爸抹不开面子。他刚刚打了小明，心里不落忍，无法面对心爱的外孙子。我把热腾腾的饺子和几碟凉拌菜搁在炕桌上，把烫热的烧酒斟了两盅，叫我哥陪我爸喝。
初五，我们要回省城，我爸把我叫到上房说：
“不悔，”不悔是我的名字，是我爸给我起的，一点儿也不好听，“小明那天肯定说了谎。我担心这孩子说谎说习惯了，将来犯大错，才打了他。刚动手，我就后悔了。你知道，爸脾气不好。在气头上，就控制不住自己。”
“我知道。”我说。
“爸年轻的时候特别的捣蛋，叫你爷爷打了不知多少回。那时候怕挨打，就说谎。后来说习惯了，在学校就说了谎，犯了一生中最大的错误！”
“啥错？”
“甭管是啥错，犯了就收不回来了。现在多半辈子都过去了，我都没法原谅自己。这些年我夜夜失眠，都是因为这件事。”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你老想它做啥？”
“你年轻，不懂！到了爸这个岁数，过去的事就过不去咧，老是回来缠我，弄的我不得安生！我可不想让我的乖孙子，将来和我一样，活在悔恨中！”
“你甭吓唬我！”
“我吓唬你干啥？我是跟你说教育孩子的事。你把小明管好，叫他甭说谎。你给他说，外爷说了，‘错了就错了！承认了死不了人，怕啥？’”
我爸的话给我敲了警钟。回到省城，我时常开导小明，教他做个诚实的人。时间长了，儿子明显地进步了。他有了事，不再掖着藏着，很乐意说给我听。
还有，从那次谈话中，我知道了我爸的心事。原来他一直高兴不起来，都是因为他过去犯了大错。现在我才理解，他为啥把一枚古董似的纪念章放在卧房的桌子上，冲着它瞪眼睛。
那枚纪念章的背后，一定藏着我爸不为人知的故事！
| 岩子 (2014-02-20 21:23:5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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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挨打的孩子会说谎。所以，对孩子的教育可以严格，但不能叫孩子害怕。 还有续集吗？很好奇“我爸”心里面到底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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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夕林 (2014-02-20 21:26:0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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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三、四集吧。谢谢你评论！ |
| 予微 (2014-02-21 03:30:5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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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孩子撒谎说因为害怕。 这老爸有故事。 |
| 棹远心闲 (2014-02-21 04:34:4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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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错的引子。 |
| 梅子 (2014-02-21 12:15:5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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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第一人称写这样的故事，表述直接，好！ |
| 夕林 (2014-02-21 14:14:1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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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于微！这一篇，主要是写老爸阿牛的。 |
| 夕林 (2014-02-21 14:15:4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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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你， 棹远心闲 ！握手。 |
| 夕林 (2014-02-21 14:17:4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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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子，这是我第一次尝试，让故事中的几个人物，都用第一人称叙述故事的片段。 谢谢你支持！ |
| 呢喃 (2014-02-21 19:42:4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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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读学习，跟读续集！ |
| 海云 (2014-02-21 20:39:2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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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读了。 |
| 夕林 (2014-02-21 21:34:3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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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海云！祝你马年小说影视双丰收！ |
| 夕林 (2014-02-21 21:35: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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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呢喃跟读！马年快乐！ |
| 天地一弘 (2014-03-20 12:10:1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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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个诚实的人，很难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