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子，正名，中国特色与儒商
(2006-09-27 15:16:26)
最近到中国，听到一个新名词，“儒商”，觉得很耐人寻味。下面是自己的一点感想，权当笑谈，拿来和朋友一起逗个乐。
中国人要面子。人可以死，但面子不可以没有，所以说“死要面子”。死尚且如此，那活就更不用说了，要活得风光体面。所谓体面，照字面的意思来看，体，就是身体，面，就是脸面。连起来就是说，身体浑身上下都是脸面。生物学上有没有这样的动物我不知道，听起来象怪物，但这就是中国人活着的最佳境界。面子可以是别人给，但没人给时，也不妨自己找机会往脸上贴点金。总之，不管是别人给还是自己贴，都是为了更体面，最好把浑身都变成一张脸。就好比女人，有的天生丽质，粉黛不施，自有羞花闭月之容，那是上天给的。但更多的女人，则要靠自力更生，没事得多往脸上涂些油粉之类。但不管是天生丽质，还是后天巧补，都是为了出门让别人看着她的脸喜欢。
中国人讲究“名正言顺”。无论什么事，得如孔老夫子所说那样，先要“正名”。正名，就是要把名称说清楚。动物甲称之为鹿了就不能叫做马，动物乙称之为马了就不能叫作鹿。指鹿为马，那是乱了名称，必是别有用心，另有所图。用在做事，就是无论干什么，先得说出点名堂来。有名堂，就有根据，不然就“师出无名”。但现实生活中，其实更多的时候，言要顺，反而名不能正，至少得把那名和些稀泥，让你摸不清头脑，这样每个人都可以各取所需，皆大欢喜。譬如“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
中国人聪明，任你是什么风马牛不相及，甚至自相矛盾的东西，或是你死我活的对头，只要需要，肯定能给你揉到一起去，而且天衣无缝，浑然天生，非常地自圆其说。譬如近年来冒出来的新新人类，儒商。这些都是中国特色。非我族类的大鼻子们是很难弄明白的。
先说这鹿与马，除了都长四条腿之外，大概任你怎么死缠烂打地攀近乎，也断然不会成为一家。除非你一定要较死理，要追朔到宇宙起源，说万物皆出自大爆炸的那一瞬间的同一元素，所以都是同一祖宗。这样说来人和乌龟王八也都是同祖同宗。但你要是以此告诉你身边的朋友，说他和乌龟王八是一家，那你不仅要先看清了逃跑的退路，还得有点刘翔的腿上功夫。但我们的老祖宗愣是有人能指着鹿说它是马，并且得到众人的附和与旁证。反弄得那位冤大头，确定自己没有眼花之后，怀疑自己是否神经错乱中了邪。所以一个人是不是脑筋清爽不是你一个人可以坚持己见的，得由大家来说。想玩深沉，喊出些“世人皆醉，维我独醒”的话来，不是被众人骂做大脑短路，就得自己先去跳江。当然，跳江本身就证明了你大脑短路，不然脑子没被烧掉，不好好活着，为什么要去跳江。好死不如赖活，这逻辑怎么讲都能通。
再说这“儒”与“商”，原本如鹿与马，断难类聚。“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义利之辩划分了君子和小人。“喻于义”是儒的专利，因为儒家的中心思想是“仁”与“义”，所以君子的美名非儒莫属。而商就完全相反了，其行为的核心就是“喻于利”，所以商人就是小人，自古被骂“为富不仁”，“见利忘义”，“无奸不商”。在儒与商的对侍之中，儒得天独厚地占据了道德的绝对优势，任你商几千年也不得翻身。自汉独尊儒术以来，儒更是大摇大摆地坐了社会各等的首席。中国自汉代就将百姓分为四等：士农工商。“学以居位曰士，辟土殖谷曰农，作巧成器曰工，通财鬻货曰商。”（《汉书食货志》）士，就是读书当官的人。书，当然就是孔孟的圣贤书，儒家之言。读书人再穷再潦倒，感觉上也高人一等。孔乙己虽然只能排出九文钱来，但一身的长衫却不能脱，那是读书人才配穿的，再脏再破也透显着身份。而茴香豆能分出四种写法，那可是学问，了不得的，是要人们尊敬的。若是换了商人，量他不会有这样的自信。因为商，属于地位最低的一级，是上不得台面的，只能闪在桌角边上对所有人点头哈腰。所以在中国的历史上，读书人掌权的世界里，没有商人好日子过。任你商人手上攥着大把的银子，依然逃不了被人鄙视辱骂。中国的商人，几千年过得可以说再郁闷再倒霉不过了。没身份没地位，还得背着道德污点的骂名。便是后来新社会了，读书人被打倒了，儒家的孔庙也被砸了，商还是没地位。工农兵学商，人分五等，仍然垫底，真是晦气。说起来都是被读书人弄了个“义”“利”之分”给害的。这儒与商，可谓势不两立，怎么着也算是世仇了。可这世仇，突然一天却结亲了，一个有名，一个有利，欢欢喜喜地入了洞房，够邪行的。
其实这一点也不邪行，原因是世道变了。这世道之变起自另一段匪夷所思的姻缘，就是“社会主义”的改嫁。这社会主义本来是无产阶级的原配，可惜郎家原本祖上就贫寒，无产者，没有什么钱嘛。加之还成天没事好挥霍，自己饿肚子不说，还要打肿了脸冲胖子，四处撒银子去跟别人比阔，纠了一帮小混混作老大。这样虽然外面看似风光了几十年，里面就慢慢就露出破产的败象了，到最后连老婆也养不起，只好眼巴巴的看着她的背影，任她另找好人家，改姓“中国特色”了。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到底是社会主义，还是资本主义呢？按孔老夫子“明不正，则言不顺”的古训，这名本应是要正一下的。毕竟要做一件事情，首先大家要知道是在做什么，然后才能知道怎么去做，何况这是关系到国家前途命运的大事。但事实上，要想言顺，很多情况下反倒不能名正。如果坦坦荡荡地说，我们是在搞资本主义，很多人就会没面子，而这些人都是有权有势又极要面子的。况且深究起来，也难免被人说是在打自己的耳光，所以这名就万万不能去正，至少到如今还是不能。虽然如此，可不弄个什么说法，做起事来似乎毕竟少了些根基，喊口号时也底气不足。好在中国人脑子转得快，世上再难的事从来就没有难倒过中国人。于是中国式的聪明展现了绝世的圆滑：“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这一下让所有的人都体体面面地下了台阶。这就叫混淆名目，叫和稀泥。但这一搅和，就把所有转不动的关节就全转活了，象生锈的机器抹了油。狗肉放开了卖，但羊头还是得挂。既然是中国特色，西方人百年来走出的资本主义大道中国人就不好意思也挺了腰板往上走，所以得羞答答地“摸着石头过河”。但无论如何，“中国特色”与“社会主义”的联姻，让中国人一下就都能一团和气了，可以不再为名所困，腾出时间赶紧各自忙着去捞钱，就是去经商。这经商的门禁一开，中国商人终于等到了迟来太久的春天。中国大众“ 喻于利” 的天性，也就是做“小人” 的本能，犹如火山爆发一般，迸发出的能量立即震撼了整个世界。“十亿人民九亿商”就是这个岩浆滚滚，场面沸腾的绝妙写照。转眼之间，中国的商人一个驴打滚，从社会的垫脚石了变成了夜空中的北斗星，他放的一个屁，都比你打的饱嗝香，这是何等的扬眉吐气。
不过毕竟被“见利忘义”“唯利是图”的骂声腌了几千年，那一身的腥臊不是可以用香水三两天就能盖掉的。何况现实中，确有无数的商人以实际行动无时不在印证着这些骂名的合理，所以财大气粗了，却依然没有地位身份，依然颜面缺少光彩。就像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人，突然一天在自留地里挖出一大瓮的金砖，发了。进城做了身笔挺的西装穿上，挺胸抬头地走着。但路人怎么看都觉得不象。毕竟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贵族之气没有三代的遗传是养不出来的。
不过中国人聪明，永远没有解决不了的难题。出身低贱不怕，怕的是永远不能翻身。一旦出人头地了，总是可以娶个世家的小姐做老婆，给自己添些贵族气息与文化底蕴。那是极其风光，极其有面子的。大不了，抢也得抢一个回来。
南梁梁武帝时，一位叫做侯景的北魏武夫前来投奔， 并献了北魏的十三州作为礼物。这是个不小的功劳，所以梁武帝对他恩宠有加。当然，这武帝也因贪了这个小便宜，惹来了杀身之祸，这里先按下不提。单说那侯景，仍是光棍一个，便给武帝上了一奏，求武帝替他向江南的王谢两家豪门求婚，希望得一世家之女为妻。不料竟碰了个软钉子。武帝批奏下来，感情是侯景一介武夫，出身卑微，身分不够，还是应该找个身份低些的才门当户对。这侯景后来反了，把武帝关了起来，活活饿死。然后拥了武帝的儿子做傀儡皇帝，自封为宇宙大将军，这应该是中国历史上名号最大的将军了。侯大将军如今风光无限，自然就想起了当初极没面子的门第之辱，便先把那王谢二族灭了满门，然后趁一日与傀儡皇帝饮酒时，逼着皇帝把才十四岁的女儿嫁给他做老婆。如今的傀儡皇帝再也不能说他出身低贱了。身分门第，至尊不过天子。如今贵为天子的宝贝公主成了服伺自己的女人，自己的脸面终于算是长满了全身了。可以想象，洞房花烛夜之时，这位宇宙大将军的自尊心与虚荣心一定比他的性欲得到了更大的满足。
正如当今的中国女人喜欢嫁洋人，傍大款，好像惟其如此才能实现自己的生命价值一样，中国商人被作践了几千年，如今腰板终于弹直了，但心里终归还是有些虚，没有贵族世家与生俱来的自信与从容。所以为了把自己的面子做大，也得傍大款。侯大将军要娶世家公主，是为了体面，为了身份。中国的商人现在也坐到了侯将军的地位，所以也得把自己弄得体面些，身份些，也得娶个世家。而纵观中国社会，家世最久，享誉最高的则非儒莫属了。儒，代表了文化，代表了高雅，代表了身份，代表了地位，更代表了体面 。只有在中国的社会里，读书人才这么风光，集所有美誉于一身， 让人一沾了它的边，马上就受尊敬。这儒因是世家，历来是有点自命清高瞧不起人的，何况和商家又是世仇，更是对商家正眼都不会多看一下的。可惜家世传到如今，除了祖上的一点虚名外，其实也早已败落了。譬如最近，号为中国读书人最高学府的北大，就有教授排出了一张工资单哭喊着日子没法过。 斯文扫地啊。孔乙己虽然也只能排出九文大钱来，可怎么着也没哭哭啼啼着说活不下去啊，那是很没面子的。可见如今的儒，已经败落到连脸面都顾不得了。处于这等不尴不尬的境地，今儿突然有个财主说要来家里提亲，那还不是喜从天降啊！虽然郎君家族世代名声都不太好，可无奈今非昔比，时势不饶人！有道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如今是个人人向钱看的社会，腰里缠着除了钱就是钱的商家还有什么做不到呢？终于，人们看到了孔老夫子见了定然会吐血再死一次的现代喜剧：儒家商家勾指交颈，欢欢喜喜成了亲。
生下的儿子，取名叫儒商。
这名字好听，绝对是中国特色。走遍世界任何角落，恐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地方能把读书人和商人用如此完美的名字结合起来。
但这不要紧，重要的是中国的商人忍辱受屈了几千年，终于弄到了好名声，正了名。从此中国的商人顶着“儒商”的桂冠，谈吐开始文雅了，步态开始从容了，活得也更自信了，而脸面当然也就大得一直长到脚后跟了。
| 霓芃 (2012-01-26 14:04:2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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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文啊，容易送同志。 |
| 林玫phoenix (2012-01-26 23:21:1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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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各种迹象表明，容易宋同学家庭装璜工作已大功告成。 |
| henrysong (2012-01-27 19:07:3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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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美女老乡！ |
| henrysong (2012-01-27 19:08:2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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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了，曙光在望。 |
| 海云 (2012-01-28 17:00:3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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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二月份的实地报道吧，他总不至于让我拍他的半成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