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外文轩》朴康平:修女海滩（加纳利的多样面孔之七）

修女海滩（加纳利的多样面孔之七）

拉·帕尔马（La Palma）在加纳利群岛的最西头，岛上几个大的死火山口，是一处处自然的奇观。登临其上，我倒没有惊叹它们当年以怎样的暴戾，一瞬之间，把黄土变作昏暗丑陋的火山灰。惹我留意的，是那血盆大口的遗迹上，穿过早已熟透了的灰土，竟又生长出丝丝新绿，有的已挺拔成俊俏的小树！阳光的映衬，使它们更是招人。生命的韧性，生命的生生不息，生命的轮回，生命的骄傲……都交汇在这不言不语的姿色里了。

我们的住处离岛的首都极近，就隔着一个小小的海湾。天黑以后，遥看那边不夜的灯火，特别温暖。因为我们知道，海湾两头虽然都是彻夜通明，但是我们这一边是游客的世界，大家都安安静静，规规矩矩，海里游水，海边散步，有人可以在门前游泳池畔的躺椅上躺整整一天，就为了尽情享受这蓝天白云下面的无所事事。而另一方则完全不同了，那儿运转着老百姓的日常生活，红红火火，热热闹闹。更别忘了那是西班牙人！尽管天高皇帝远，千山万水也变不了世代相传的气质和风尚……我们有幸在这两地之间不停地交叉，获得的感受就总是新鲜。

……几天之内走完了小岛的许多角落，我们要去寻找修女海滩了。

导游姑娘告诉我们，那是岛上唯一的裸体海滩，不知为什么叫了这么个不相称的名字。本来嘛，两千年的宗教传统，视人体肉欲为万恶之源，千缠万裹也怕封不住它的邪火，哪儿还敢放它出来见天日。专职为上帝服务的人，如修女们，个个身体力行，无论多热的天气，也都是黑巾遮头，黑袍曳地，以示内心的虔诚。肯定是什么时候，哪个顽皮的孩子，看见修女们以这番黑衣加白色边饰的装束，摇摇摆摆晃过马路，活脱脱一群笨拙的企鹅，而脱口呼出这形象贴切的代名词，使得今天的日常德语里，“企鹅”成了人们对修女的称谓，这里面既有调侃，也有亲切。

在加纳利的其它岛上，其实早没有了对裸体浴场的限制。无论旅馆林立游客云集的沙滩，还是相对偏僻少有人迹的角落，穿不穿泳装，完全自行其便。大概因为拉·帕尔马方圆有限，火山地势没有造就多少像样的海滩，又因为这儿有较之另外几个大岛更集中更地道的乡风民俗，还没有让汹涌的旅游文化吞噬，萝卜白菜，各有所爱，所以，还是另辟一个地段，专供游人去潇洒。大路朝天，各走半边，也就相安无事。

修女海滩隐蔽在香蕉林环绕的海湾里，颇有些与世隔绝的味道。一家饮食小店，建在峭壁上，远远地，只见一个红色的幌子格外耀眼。近前一看，才知道那是警告信号，原来这段海域涛险浪急，不宜游泳。

我们到达的时候，正是大中午，太阳又特别好，滩上已满是游客。与别的游泳场稍有不同的，只是这里的人们都一丝不挂。而火山灰铺成的黑色海滩，似乎是最理想的衬底，把它上面点横撇捺的肉色，突出得恰到好处。大家一般是来这儿晒日光浴的，顶多走进海里三五米，戏戏水，再又懒洋洋地把自己铺在海滩上，那个红幡还是很有威力的。只有几个大胆弄潮儿，敢去深海沉浮。

上好的阳光，关照着这真实的伊甸园。天人一体，无欲无邪，少有的安详，少有的纯净，芸芸男女老幼，不见贵贱尊卑，唯有天然最天然，唯有健美最健美……时间在这儿停止，在这儿倒流，善本性，初之人……

这是一种气氛，一种理想，一种回归自然的呼唤。而只有身临其境，才能感觉到，这呼唤不在身外，它恰恰来自你的内心深处。你不相信它真的有让你解除武装的魔力，而且是那么干净利落，那么彻底！一路上嘀嘀咕咕，说好只看不脱的儿子，这时竟也没有半点犹豫，加入了亚当夏娃的行列。当我们刚刚踩进水里，毫无防备，就让一个大浪打翻，好一个湿淋淋的开心。

躺在海滩上，胡思乱想：真有一个修女来到这里，她会为我们、为自己无地自容、望风而逃吗？或许，也会受了感染，不由自主地卸去企鹅妆，圆一个返璞归真的梦？

修女应无恙，当惊世界殊。